北国的春天向来是拖泥带水的，然而，那个春天注定是要发生些天崩地裂的事的。如果说需要一种色彩来填满我那时的记忆，我选择：黄色。
话说渔沟电影院开映《人蛇大战》，周围几十里地的人都赶来凑番热闹，据说电影很刺激，很好看。
我在看过后才知道，所谓的刺激是因为恐怖，所谓的好看，是因为里面有露点的女人。
那年月似乎还没怎么开化，女人穿着依旧保守，一个个穿的像是粽子一般严谨，没有丝毫美感，像我的英语老师那打扮，已经让许多老太太拄着拐棍骂街了。
即便如此，也没有港台电影里的女子来得炽热，来得干脆，据说还有些许个男子看了两三遍，还不解渴，可见，男人这东西，总是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只会用下半身思考。
既然是看电影，就得有所准备，那时还不兴吃爆米花，但是两三毛钱的瓜子还是可以尝尝的。抓一小把五香瓜子，在电影院美美的那么一嗑，配上一袋两毛五分钱的水蜜桃汽水，那日子过得才叫滋润。
赵小康早早地买好了瓜子和汽水，还外带两块钱的花生，看来为了赵敏，这货可真是下了老本了，这么多年了，赵敏连个好脸都没给他过，居然还能这么执着，真是难为他了。
晏子跃、陶云儿和我合买了五香口味和咸水瓜子，咱们仨一共一块钱的。约好坐在一块，共享大餐。
申思没有凑到两毛钱，这货其实身上很少能超过一毛的，因为只要有钱，他嘴就不会闲着，这下可上当了，突如其来的电影，让他着实只有羡慕我们的份了。
可谁都没想到，正在我们纠结着要不要分一些给他一些五香瓜子的时候，那家伙居然从兜里掏出两头洋葱，近乎鄙夷地看了周围几眼。这家伙，真是自己怎么吃亏都不知道，实在是不可救药。
我们排着歪歪斜斜的队伍，叽叽喳喳，你推我搡，来到电影院门口，然后，瞬间乱成一锅粥。
赵小康殷勤地把瓜子小心翼翼包好，放在手绢上，像个小山坡，然后低眉顺眼，乖乖地递到赵敏手上，赵敏脸也不转，一口气倒下去，继续观察周围的男男女女。
妮儿和李渊叽叽喳喳，好像优说不完的闲话，女孩啊，真是奇怪的品种。
晏子跃和陶云儿专心致志地嗑瓜子，一边对赵小康指指点点，忽而哈哈大笑。
申思将洋葱在嘴里嚼个稀巴碎，见到熟人，就猛地哈一口恶气，引来一阵阵骂声。
还有几个小罗罗追着，闹着，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兴奋得不知所以，哇哇乱叫，场面混乱，一度失控。
班主任气急败坏，手忙脚乱，吼上几嗓子，骂了几句，踹上几脚，场面总算缓和一些，大家规规矩矩立好，等待下一场躁动。
“吱”一声，检票口的铁闸门开了，一个带着旧毡帽的老头闪了出来，哑着嗓子喊道“大家都别挤，都有座。”几个老实孩子，倒是很本分地排成一竖排，老头很是满意，带上老花镜，慢吞吞地逐个检查，半晌才通过一个。
几个性急的很不耐烦，吼道：“老头，快点，等着看大闺女呢。”老头不急不躁，一脸漠然，那几个便忍不住推搡前面的人，这一推可不得了，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哗啦啦都推到了门口。
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大家便失去了耐心，“挤哦！”不知道是谁吆喝一声，人群像是脱缰的野马般驰骋，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
挤进去的眉开眼笑，不时扭头幸灾乐祸，仿佛捡到天大的宝贝。没挤进的，沉着稳定，目视前方，见缝插针，志在必进。
老头赶紧挥舞着大手，想控制一下，斜刺里不知道谁直僵僵地将老头猛地一推，老头便倒在墙角，旧毡帽飘然而下，圆溜溜的脑袋瓜暴露无遗，哈，原来是个秃子，见那脑袋光溜溜，周围栽着几根稀稀拉拉的小草，像是秋后的冬瓜，附着几片死叶。
旧毡帽飘然而落，接着被无数的脚掌踩过、踢开、踢回、踢飞。老头蜷缩在墙角，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虽然有那么几次，眼神里冒出点火花，手脚微微蠕动，想要反抗，可还是被眼前的洪水淹没了。
个小的根本挤不动，挤在前面的几乎脚不沾地便可以前进，腾云驾雾一般。一个小个子女生被挤在门槛边，进不的，出不去，哇哇大哭，无人理会。
半晌，总算百鸟归林，好戏开台。偌大的屏幕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仿佛年久失修的山洞里趴满了蝙蝠。
等我们坐下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开始观察周围一张张亢奋的脸，左边是赵敏和赵小康，右边是陶云儿和晏子跃，后面没细看，可一缕青烟飘忽而至，居然有人在这抽烟，还是让我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鸭舌帽，宽墨镜，脸颊上一处刀疤像是店铺商标那般醒目，我心里嘀咕，不好，是疤脸。
果不其然，真是那厮，疤脸也认出了我，摘下墨镜，冷冷一笑：“小四，没想到冤家路窄，咱们又见面了。”
事已至此，怕也于事无补，我装腔作势道：“想打架奉陪，你挑个日子，我来安排。”
申思也发现了我这边情形不对，欠了欠身。附和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儿咱新账旧账一块算得勒。”
疤脸看了看周围，不以为然道：“身上要是痒了，咱回头有日子可以调，鲜揍都可以，今儿啊，我可是来看电影的，没闲心打架，你们也不看看就你们几斤几两，能是我疤脸的对手？且放你们一马。”
申思“霍”地站起来说：“别介，我这手痒都好多天了，没地儿出呢，赶紧的，走！电影院门口，可宽敞着呢！”
疤脸冷冷地看了看周围，一丝不经意的愠色现在脸上，又被强压下去，淡淡地说：“今儿个我是来看电影的，小弟带的不多，你他妈少张狂，你要知道，派出所里，我是有人的。”
申思不再说话，诚然，此刻我们人多。诚然，疤脸曾做过渔沟派出所的线人，外界一直风言风语你说他有亲戚在里头当官，马上就可以成为派出所里正式的国家干部了。
这要是真成了国家干部，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再渔沟这个地界，我们还真得看他眼色行事，得了，得饶人处且绕，罢了。
可这事情，往往会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不疤脸一双小眼睛溜溜转，不一会便发现了赵敏。
赵敏今儿穿的的确可人，洁白的裙子，淡雅清纯。一袭马尾，赏心悦目。****微挺，傲视群雄。淡妆轻抹，粉腮微羞。一双眼睛那是顾盼神飞，洋洋得意，含情脉脉环顾周围，像是需找猎物的狐狸。
赵小康弯腰服侍左右，两臂自然下垂，耷拉着脑袋，随时听候差遣，低眉顺眼，一幅奴才相，像是看家的叭儿狗。
疤脸不大高兴：“呦嗬，这几日不见，麻雀变凤凰了嘛，什么时候，这我吃剩的饭渣上了大席了，这可是鸟枪换大炮的节奏啊，要不要我再来调教调教啊？”
赵敏想必早已嗅到疤脸的气息，正自得意间，没成想却被这货扫了兴，便不愿意搭理。
疤脸吃了个闭门羹，自然不愿意罢休，凑上前来，说：“别介，怎么这河还没过，就把我这桥给拆了呢，当年可是恩恩爱爱，不要不要的啦。”
接着，又对赵小康笑道：“这老子用过的二手货，你他妈用得还习惯吗？”说完，抹抹嘴，哈哈大笑起来。
赵敏有些恼怒，杏眼圆睁，喝道：“谁是二手货！你嘴巴放干净点！”
疤脸总算找到了乐子，不依不饶道：“那你说你是几手货，难不成，和老子在一块之前，你跟别人还有一腿，呦嗬，我还真小看你了呢。”说完兀自哈哈大笑，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刚才的败局给挽回来。
赵敏这下受不了了，浑身发抖，看了看小康，小康依然怂包一般，低着头默默地剥着瓜子。赵敏便“霍”地站了起来，指着疤脸道：“臭不要脸！”
疤脸没想到赵敏居然敢骂他，也站了起来，握着拳头道：“小妮子，信不信老子把你给睡了！你少他妈装纯，你几斤几两，老子还不知道？”然后，环顾周围，****地笑了笑，说：“不要看着大，实际上，摸着不大。哈哈哈....”
周围传来一阵阵哄笑声，那些先知先觉的男孩子们，立刻听懂了行话，大家心领神会，联想浮篇。
赵敏这一局算是彻底败了下来，把手里的瓜子米往地上一砸，气呼呼地说：“不吃了！你滚！”
赵小康无辜地看了赵敏一眼，规规矩矩坐好，不敢吭声。这可怜的孩子啊，唉。
英语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观察了一下周围，冷冷地说：“看电影就好好，大家不要闹。”还好老师及时出现，一场硝烟即刻消散。
我们感激地看了老师一眼，英语老师今天格外漂亮，披肩发，百褶裙，红色小皮鞋，这么迷人的老师，谁忍心让她难过呢，这么迷人的女子，谁忍心惹她生气呢。
当然，有一个问题不可避免，那就是赵敏和老师的衣服撞衫了，都是白色，都是裙子，还有一点，都很美丽。
当然，我们也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嘛，看着同性的美丽，即便嘴里不承认，心里还是会模仿。
就像是我们村的几个老太太，刚在村口骂完小姑娘穿紧身裤，逢集见到合适的，不忘给自己也买一件，不知道还能不能勾引哪个老头。
又扯远了，刹住。此刻赵敏还是很感激英语老师的，毕竟是帮她解了围，毕竟，有老师在，疤脸不敢太放肆。
电影开始了，我最后一遍环顾周围，影影绰绰看见，那个把门的老头，缩在检票口的水池旁洗嘴，嘴角似乎还带着血迹，哎呀妈呀，这看场电影，看来跟打仗差不多。
灯暗了，戏开了。没有谁再去理会刚刚发生的不快，电影屏幕像是一块巨大的黑洞，将瓶瓶罐罐，碎玻璃，旧图钉一股脑吸了进去。
整个影院，鸦雀无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