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山宗,祖祠。
已苏醒十多日的小男孩,跪在栖云山宗历代先祖的灵龛下,向每一位“羽化登仙”的前辈磕头。
“栖云山宗传承至今,恰一千年整。创派始祖道号炎童,乃我星陨大陆天之骄子,少年时受命于父,远离故土,潜入青霄大陆‘弑神仙宫’,习悟修仙之道,百岁渡劫,火系功法出神入化。然于飞升之际毅然放弃。重返星陨大地创建栖云山宗,将正统仙道与修神古道互补短长,欲为我等后辈开创一条崭新之路。故而我栖云山宗之修炼法门虽不敢说独步天下,却也是独一无二。”
路云天声音朗朗,为新弟子阐述宗门历史。“他为我派第一代山尊,羽化前自创绝世玄功《三火炼体诀》,为我宗镇派玄功,唯历代山尊及山尊亲传弟子方有资格修习。”
在祖祠大殿的台阶下,跪着十多个即将入门的新弟子,此时慑于庄严肃穆的气氛以及山尊路云天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大殿的两旁,三名金衣弟子和十名白衣弟子,笔直地分左右而立,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这些新人。他们要以“领路者”的身份,各自挑选出一到两个令自己钟意的新人,带领他们修行,直到所挑选的新人晋升为白衣弟子,这种关系才会自动解除。实则领路之谊不次于师徒之情,纵使日后新弟子的修为超过了当初为他们“领路”的师兄师姐,那种情谊也永远会持续下去。
路云天观察到,有几名白衣弟子已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知道他们有了满意的人选,甚至有一名金衣弟子也在认真打量一名书生打扮的新人。路云天满心欣慰,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始祖创立栖云山宗后,历经三百年励精图治,终使我宗在修真界占据一席之地,为众修神古派所接纳。我派弟子须感念始祖劳苦功高,拜时当叩九头。”
新弟子们恭恭敬敬地向着最高那一排的唯一灵牌叩首,其中有一个小家伙磕头磕得十分响亮,正是十多天前被救的小乞丐狗儿。
“首礼毕,赐《天脉星络》!”路云天高声喝道。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三名白衣弟子走出队列,将一本秘籍送给自己所选中的新人,生怕被别人抢先了。接着又陆续走出五名白衣弟子,分别为自己所钟意的新人赐秘籍。期间果然出现了失意者,因为一时犹豫,致使自己所看中的好苗子被别的师兄弟给抢走了。
赐《天脉星络》的举动,其实就是打标签认领新人,告诉其他同门“此人我罩了”。因为这里是祖祠,气氛庄严,所以不会出现闹哄哄的场景,没有意向的,或者有意向却被抢走的,都默默地站回了原地。
小乞丐偷偷地瞟了几眼,和他一起参加入门仪式的新人共有十四个,现在已有八人领到了秘籍,有了可以依靠的领路人。他显然不是其中之一。他太瘦弱了,而且还缺少一条胳膊,根骨奇差,不被那些有资格为新人领路的师兄师姐们看好。
“将栖云山宗发扬光大者,为二代山尊,道号书剑生……”
栖云山宗的新弟子入门仪式共有三礼,路云天继续主持第二礼,宏声说道。
“……第二代山尊以一口把寻常铁剑,荡平当日的修真界公敌‘鬼王宗’,一人斩首逾千,成就赫赫威名。我宗也因此从普通宗门,一跃成为星陨大地上十大黄级宗门之一,且位列魁首。书剑生山尊羽化前,为我宗门留下自身所修功法《飞云剑》,及自创功法《劈山剑》。这两部剑诀,前者唯入门一甲子以上的弟子才有资格修习,后者无限制。我派弟子当常念二代山尊之侠肝义胆,拜时当叩九头。”
众新人对着从上往下数第二排的最左边一个灵牌叩了九头。在它的右边,还有五个灵牌。
“与二代山尊同辈份的先人,虽不曾有煊赫平生,也未留下独特功法,但他们同样为光大我宗门奉献一生,居功至伟,我派弟子当饮水思源,不忘感恩昔日的披荆斩棘者。拜时当叩六头。”
新人们对着那五个灵牌一一叩完头后,路云天朗声道:“第二礼毕,赐《劈山剑诀》,赐劈山剑!”
这一次,除了刚才的那八名新人外,又有四人得到了赐赠,拥有了领路人。上一次没有选人的那两名白衣弟子,这次一人选了两个,不知是退而求其次以数量弥补遗憾,还是有其他考虑。
还剩下两人没有被挑选,一个就是小乞丐狗儿,另一个是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约莫二十岁左右。狗儿有自知之明,只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并未把失落表现在脸上。而那位书生装扮的青年,却是面带自信微笑,一脸的傲然和“本该如此”的神情。这令偷瞄了他一眼的小乞丐万分不解。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由了。
那三名从未动过的金衣弟子当中,其中一位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队列,站到了青年书生的前面,将一柄铁剑和两本秘籍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书生接过物品,开心地笑了:“谢谢刘荣师兄!”
小乞丐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这批新人虽是同一天举行入门仪式,却并非同一天上山,比如这位书生,他比自己早上山两年还多,早已跟一些老弟子混熟了,而他的资质为这名金衣的刘荣师兄所看中,消息早已在白衣弟子当中传开,所以刚才他们都故意不去选他。
一切都明了了,人家不是不被看好,而是以压轴的方式最后亮相,以突显他的不凡。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唯一的被嫌弃者。狗儿暗暗苦笑。
灵牌总共有三排,第二排也已叩完,只剩下最后一排了。狗儿带着失落的心情,等待仪式继续。他仍旧没有从姥爷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他不知自己的命运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即便来到了仙门净土,也依旧像草芥一样微不足道,任人欺凌。而现在姥爷也死了,再没有人保护他,关怀他。
这一排的灵牌有十二个之多。只听路云天高声说道:“第三代山尊,便是老夫,道号云天,至今已虚活一百二十四个春秋,资质愚钝,未能修成洞府,即使死后也不堪与先祖同祠。但老夫同辈,有十二位英杰,先后为保佑我宗门慷慨就义,其在天英魂当为我派弟子永久敬仰,并奉之为楷模。拜时应叩三头。”
小乞丐对着一个个灵位狠狠地磕头,三十六头下来,额头血肉模糊。他竭力表现自己的诚挚,好让别人看到,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诚挚真能打动别人。
路云天自是有所察觉,在众新弟子当中扫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地不动神色,只是用更加宏亮的声音宣布道:“不肖弟子路云天,在此敬告栖云山宗二位山尊及众位先贤,今日我为宗门新收十四名弟子,赐其第二百零一代褐衣弟子身份,庇护其成长,教导其忠孝仁义,不敢一刻怠惰。若他日任何一人行差踏错,或忤逆尊长,或有违正道,或残害同门,我必严厉惩治,绝不姑息。我亦自废修为,长跪山门外,直至终老,以谢不教之罪。”
众弟子听了心中一凛,不由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暗暗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做忤逆尊长、违背正道和残害同门的事情。小乞丐也浑身一震,被路云天的誓言所感动,多了一些释然,心想:“我本来就是贱命一条,如果当初山尊没有救我,我早就死了。山尊救了我,还收留了我,我理所应当要报答他的恩情,哪怕我不是修行的材料,也要全力以赴,绝不能辜负他的救命之恩,更不能让姥爷的在天之灵对我失望。”
“礼毕!”路云天喝道,“即日起,你们便是我栖云山宗的第二百零一代弟子。我宗修士不以师徒称论,除老夫和三位长老外,其他人不论男女老幼,你们都可直呼其名姓或道号,但切记要懂得礼数,不可骄横恣睢,目无他人。至于其他事宜,你们可找同门师兄师姐了解详细。上冬至日那天,宗门会对你们进资质和心性的考核,你们还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
路云天大袖一甩,向祖祠外走去,新老弟子们全都跟在后面,可狗儿依旧跪伏在那里,怔怔出神。
“喂!喂!”
狗儿一惊,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小流火正在催促他。
“你发什么愣啊?赶紧起来啦,都结束了。你伤已痊愈,我带你到处转转,熟悉一下山门。你别担心,师兄师姐们不愿做你的领路人,我来做好了。我肯定不会输给他们。”
小流火今天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小衣裙,就像从晚霞里飞出来的一只火蝴蝶一样,让人觉得可爱惊艳的同时,还会情不自禁地自惭形秽起来。
“对了,你应该有个好听点的名字吧,我总不能老叫你‘喂喂’吧?”流火拽着狗儿的右手,也是唯一一只手,跟在众人最后面出了祖祠,而后拉着狗儿快步追上路云天。
“爷爷,让我来做他的领路人吧,好不好嘛,爷爷?”小流火一手牵着狗儿,一手扯着路云天的一只袖子撒娇。
“你?”路云天笑了,笑得像只老狐狸一样,“好啊!你何时能把整部《天脉星络》都背得滚瓜烂熟,我就立马答应你,并且下一次招收新人,也给你留一个领路人的名额。”
小流火哼了一声,松开路云天的袖子。显然这个条件是她的软肋,万万不能接受。
“喂,我们还是说说你的名字吧。领路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没有领路人,不也一样修炼么。”她也不想想,有山尊亲自做牛做马似的指导她、督促她,她当然不需要额外的领路人了。
狗儿怯怯地说道:“他们……那些和我一起讨饭的人都叫我‘狗儿’。我不知道我的爹娘有没有给我起名字,不过姥爷说我有没见过我娘,我娘也没能看上我一眼就死了,姥爷把我从我娘肚子里掏出来的时候,我娘都死了好几天了,连脸都给野狗咬走了一大块——”
“呀!”小流火尖叫一声,手像被野狗咬了一口似的,猛地甩了一下,把小乞丐的手甩开。
“他……他怎么能跟你说这种话呢!”
就连走在前面的路云天,也都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而后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去。
狗儿更加不知所措了,心慌地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那只唯一的手在自己的衣襟上用力地揉捏着,越捏冷汗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