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为了照顾身体有伤的纪媱,没有太快赶路,所以到了南疆的地界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好苍茫啊!千里无人烟,野兽横行!”纪媱悠然长叹道。“我原以为南疆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原来比中原还要大。”
长夏盘坐在墓碑上,不急不缓地向前飞行,说道:“没错。实际上中原才是星陨大地的一个小角落。北疆、西疆和东疆每一个都比中原广阔。我的童年就是在南疆渡过的,回到这里也算是回到了故乡,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那你给我讲讲南疆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或者稀奇的特产?我从小就没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太少了。”纪媱说道。
长夏想了想,说道:“要说好玩的地方,我觉得巨象城最好玩。离这里大概还有千里地吧。那里比当初的新安城还要繁华热闹,随处都能见到洁白高大的圆形宫殿和威猛的巨兽。在那里大象是绝对自由的,可以随便在街道上慢吞吞地游逛,就连国王都不能对它们无礼,因为他们把大象视为神明。我和姥爷去过一次巨象城,那里的人不像中原人那么排外,不过后来爆发战争后,他们就开始驱逐中原人了,连乞丐都不留。特产吗……”
长夏挠了挠头说:“我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件了,总之太多了。你去了一定会大开眼界的。你要是见到有人生吃虫子,或者把毒蛇、蝎子或蜈蚣什么的放在脖子上,千万不要惊讶,因为这实在太平常了。对了,给你说个更有意思的。中原人要是闹矛盾,讲究个先理后兵,就是先打一场口水仗再动刀子。南疆人不一样,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先打一架再说,打服了对方才重头开始摆道理,就连街上卖鱼的老太太都有一副暴脾气。巨象城的人性格都很直率,那里的姑娘看上谁了,可以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向对方表白,别人也不会说她们有伤风化。”
“是吗?听起来好有意思啊!”纪媱满眼都是小星星。
长夏继续介绍道:“南疆无大国,每一个城市或寨子都是一个小国,自家管自家的事。所以那里的风俗也千差万别,千奇百怪。我和姥爷曾经去过一个特别古怪的小城,那里的人把笑容视为侮辱和挑衅,他们自己从来都不笑。但那座城也相当繁华,因为南疆最了不起的巫医都是从那里诞生的,他们是一个巫医世家。前来求药治病的人,进入那座城以后也得板着一张脸才行,否则就会被驱逐。”
纪媱越听越入迷,这些东西可无法从宗门典籍上了解到,就算有一些奇闻杂录偶尔会提到几笔,也记录得十分刻板,绝没有从长夏嘴里讲出来这么生动有趣。
“……当然啦,南疆人不团结才是好事,一旦因为某种契机团结起来,就会变得特别野蛮。当年我们一帮中原人被他们拿着刀子追杀了几千里地,最后他们还联合其他四蛮把新安城给屠了。”
长夏讲了好一会儿,直讲得口干舌燥,不知不觉拐到了一个不愉快的话题上。两人想起新安城的惨状,禁不住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纪媱说道:“看来,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绝对的善人或恶人,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这话你说对了。嘿,快到地头了。你看那边的那条山脉像什么?”长夏指着前方问道。
纪媱遥望了半天,说道:“怎么感觉像一条蜈蚣?”
“对,它就叫蜈蚣山。南疆有四条极为有名的山脉:蜈蚣山脉、白象山脉、五圣山脉和喀陇山脉。喀陇是南疆传说中的战神。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蜈蚣山脉。姥爷当年特意叮嘱过我,那座无碑无坟的墓在第八条腿上,我数一数……一、二、三……第八条腿在那儿。”
“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你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纪媱问道。
“寻找我娘的线索。我是在南疆出生的,就在那座蜈蚣山的第八条腿上。我娘的坟墓也在那儿。”
“你娘……死了?”
“不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弄清楚她还在不在世。对了纪媱,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娘,难道她也……”
“别瞎说,我娘活得好好的。不过嫁到铜馆墓的女人,也相当于死了。她们为了换取优越的生活,出卖了自己的自由,一辈子只能呆在一个小世界当中,与外界隔绝。小世界你理解吗?就是独立于我们这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神开辟出来的,就像神墓一样,不过很小。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她几面,感情淡得很,现在都记不清她长啥样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已经满脸皱纹了吧,说不定她也不记得我了。”
纪媱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
“你们铜馆墓真没人性。”长夏说道。
“我也想骂这句话。小的时候,我每次哭闹着想见我娘,我爹就会把我关进棺材里,好几天不放我出来,直到我饿得筋疲力尽了,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才会饶过我。我被折磨了几次,就再也不敢提她了。小世界的女人都像寡妇一样,过得很麻木,有一次我偷偷见了她一面,她见到我以后好像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欣喜的样子,对我十分客气,像对待一个外人一样一个劲巴结我,还有点害怕我。后来我爹对我的管束松了,我每隔一两年就进去一次,给她带点华贵的衣物首饰和延年益寿的丹药什么的,因为她对这些比对我更感兴趣。因为我的关系,她在小世界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特别有地位,别的女人都不敢跟她作对。当我举行完成年礼之后,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最近十年我一次也没有去过。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有人情味?”
“还好啦。”长夏说道,“跟方梦师姐一比,你还算个正常人。那位冰美人才是一个没有人情味儿的主呢。”
“哈,你背后说人家坏话。等我回去后,一定把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她。”
“切,你就算当面骂她,她也会充耳不闻。那就是一个修炼狂人。”
正开着玩笑,蜈蚣山已经到了。这一片地方没有人烟,长夏和纪媱直接飞到了山上,落在“第八条腿”上。其实一条“腿”就是一道壮观的山梁,上面郁郁葱葱,长满了高大的树木,还有巨长的藤蔓。
长夏在密集的树林中走走停停,寻找可疑的蛛丝马迹,并凝神感应,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他只能努力回忆小时候姥爷带他来祭拜母亲时的情景,但是那时候他太小,记忆早已模糊了。
纪媱警觉地跟在他身后,仔细打量周边的环境。这里的植物是中原所没有的,茂盛得有点夸张,就算树根旁的蘑菇都大得离奇。
“空气中好像有瘴毒。”纪媱提醒道。
“没关系,这种程度的毒对我们造不成伤害。”长夏边走边挥刀去砍那些拦路的藤蔓和枝条,时不时会误砍中伪装成植物的毒蛇,脚下也时不时突然蹿出一些长相奇特的小动物来。
纪媱看得十分腻歪,说道:“要不来个法术清理一下吧。我最讨厌这种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玩意儿了,就算毒不到我们,也挺膈应人的。”
“可别,我娘的坟墓在这里,一不小心给毁了怎么办?”
长夏不同意,纪媱也没办法,只能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
茫然寻找了将近两个时辰,长夏忽然惊喜地说道:“找到了!”
他指着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树:“你看那儿。”
纪媱抬头望去,那棵年龄不知有多大的老树上,架着一个巨大的窝巢,也不知是什么鸟建造的。
“想不到这个蛮蛮巢还在。我娘的墓离这儿不远了。我记得那是一片空地,姥爷还单门做了记号,在那儿摆了几块白色的石头。我五岁那年姥爷带我来祭拜我娘的时候,就是循着这些记号找到的。”
长夏又辨认了一下方向,以蛮蛮巢所在的那棵大树为起始点,向正东方走去。
纪媱问道:“你五岁来过一次就记住了?可我也没觉得你记性有多好呀。”
“除了背诵那些佶屈聱牙的口诀外。”长夏自信地说道。
“哦?那我问问你,那几块白石头摆成什么样子?”
“好像是一个石头堆吧。上尖下宽,像一个三角形。”长夏说道。
实际上,当他们找到地头后发现,那不是一个三角形的石头堆,而是被摆成一个规规整整的圆,恰巧将一棵大树围了起来。而那些石头也不是白色的,而是赭红色,隐藏在藤蔓底下,上面刚刚生出些苔藓。
纪媱看着这一片所谓的“空地”,调侃道:“啊哈,你的记性真好。”
长夏摸了摸鼻子。“八年前是空地来着,谁知道这些植物长得这么快,八年时间已经把空地完全填满了。”
“现在怎么办?这些藤蔓和大树纠缠在一起,如果一刀一刀地去砍,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把这片地方清空。要不使用老办法吧?”
长夏摇了摇头。“行不通,磁力风暴对付坚硬的冰雪还行,但对付这些相较柔软的树木和藤蔓反倒行不通了,刚一施展刀刃就被会卡树在里面,形不成惯性。”
“哦,这我倒没想到。对了,我让飞蜈蚣出来找一找,要是你娘身上带着什么宝物的话,说不定就能直接找到准确的位置了,可以省不少力气。”
“好办法。”
纪媱放出飞蜈蚣寻找了半个多时辰,最终全都无功而返。纪媱气馁地说道:“飞蜈蚣什么都没有感应到。要么就是你娘身上没带宝物,要么就是墓穴太深,超出了它们的感应力。”
长夏回忆了一下,说道:“姥爷说,我娘是自己把自己葬下去的。原本这里有一个天然的幽邃坑洞,我娘和姥爷告别后,就跳进了天坑里,而后天坑就自动消失了。说不定姥爷堆放的这些石头就是用来标记那个天坑的。也就是说,我娘很可能就葬在这棵大树底下!”
长夏从“秋荣镯”中取出一条短链,手一抖,链子的另一头就嗖嗖打转,将那棵大树的树冠给缠了起来。
“嗨!起!”长夏大喊一声,拽住链子的这一头,使出全身力气拉拽。大树被拽得弯下了腰,韧性极强,根部稍微掀起一些来,但与他预想的结果差得太远。
“看来,回去以后得找老爷子了,梳理穴窍和学习炼器都可以往后延一延,但突破千斤壁垒刻不容缓了。有的时候蛮力要比法术管用得多。”长夏心想。
他把链子拽紧,缠绕到另一棵大树上,打算靠这种借力使力的方法来拔树。但是还没等他绕过那棵大树,就忽然感觉脚脖子一疼,紧接着整条腿就麻得不能动了,他不由踉跄了一下,链条也脱手弹飞出去,被拽弯的大树又绷直了。
长夏扶着身旁的大树站稳,低头一看,发现脚脖子上有一滴血,还有两个极不起眼的伤口,却没看到肇事者是谁。
“难道被毒蛇咬了?晦气!”长夏骂了一声,运转星力,将毒逼了出去,转眼腿上的麻痹感就消失了。
“呀!”纪媱突然尖叫了一声。长夏吓了一跳,回头问道:“怎么啦?”
“蜈蚣!”纪媱飞了起来,指着地面说道,脸上带着惊惧。
“蜈蚣你怕什么呀?你不是还养蜈……”
长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刚才那棵大树的树根下,乌拉拉涌出密密麻麻的金色蜈蚣来,每一条都有手指粗,向着四面八方爬窜。
“好家伙!”长夏被惊得头皮发麻,也赶忙飞了起来,脸都吓青了。
“上次来的时候没看见这玩意儿啊。”长夏说道。“难道刚才咬我的也是蜈蚣?”
接着,他俩腿肚子都哆嗦起来了。蜈蚣像是喷泉一样,从那棵被掀动过的大树底下涌出来。
“呼呼……”
那种声音听起来让人浑身发冷,汗毛都竖了起来。
“快看!还有会飞的!”纪媱惊叫道。
长夏顿感不妙,喊道:“走!离开林子。”
他们全力向高处飞去,然而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无论他们飞多高,都逃不出树荫的笼罩。
“糟糕,我们好像闯入什么阵法了。”纪媱醒悟过来,说道。
长夏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是我娘的敌人干的?”
会飞的蜈蚣已经把四面八方全都给围住了,却没有立即攻击他们。那些不会飞的则爬到了大树上,同样是为了围堵他俩。
长夏在秋荣戒里飞快翻找着,想找一件能对付蜈蚣的法宝,可惜事与愿违,只有一两件低级防御法宝,但不是那种能够笼罩全身的。“你见过这种蜈蚣吗?”他问道。
纪媱带着颤音说:“没、没有。”
这时候头顶也被蜈蚣封锁了。这里的树木枝繁叶茂,本来就光线不足,现在更加昏暗了。
长夏和纪媱都不敢抢先发动攻击,因为现在蜈蚣也没有攻击他们,要是激怒了对方,反倒是自讨苦吃了。
长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凝眸看着脚下依旧汹涌的蜈蚣喷泉。不多久,那“喷泉”终于停止了,却有一颗巨大的脑袋探了出来。那颗脑袋像是置于阳光下的金锭子一样,居然有拳头那么大。接着一条手臂粗两丈多长的巨型蜈蚣慢悠悠地爬了出来。
长夏和纪媱居然从它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帝王般的从容气度。
“坏了,这一定是它们的王。人家倾巢出动来对付咱俩了。”纪媱说道。
“先别急,看看再说。”长夏说道。“这么大的蜈蚣肯定成妖了,说不定可以沟通呢。”
长夏见地上的蜈蚣已经全都爬上了树,只剩下一头黄金蜈蚣王,于是装着胆子缓缓落了下去。实际上,这种情况下在天上呆着反而更加令他不安,还不如刻意营造一个主动的假象来给自己壮壮胆呢。
黄金蜈蚣王慢慢爬了过来,围着长夏转了几圈,又回到了原点,长夏一动不动地盯着它,随时准备召唤八荒刀。
黄金蜈蚣王仰起脑袋,身体咕噜噜一阵蠕动,正当长夏以为对方要攻击他,就要拔刀时,却见黄金蜈蚣王的嘴里吐出一样东西来。
长夏震惊不已,把刚才的冲动压制了下去。这个东西长夏并不陌生,是一枚玉书简。
“搞什么?差点吓死我。”
长夏指了指自己,说道:“给我的?”
黄金蜈蚣王后退了一段距离,没有别的表示。
长夏张手一吸,将玉书简吸到手里。
他带着满腹的疑惑将一缕神念探入玉书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