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着宋有福向老头许布衣详细禀明的事情经过。即便是许观星这等以前从未实际接触过所谓“江湖恩怨”的人，也能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整个暗耀堂高层都对此事极为热切，绝不单纯是为了“自己人被算计”而产生的愤怒。
有意思的是，连他这种“江湖棒槌”都听出来了，可真正有资格被称为“老江湖”的许布衣，却似乎并未察觉到其中有何异样。
至于令整个暗耀堂高层都如此热切的真正原因，从许观星的角度也不难理解，四个字“师出有名”而已。
在地球上，古今中外所有大大小小的纷争，无论是大到庙堂之间的对垒，还是小到江湖帮派的搏杀，人们总要设法给己方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确实没有，那么编也要编一个出来。
因为在彼此的纷争对抗中，一个合情合理的“名义”，对于凝聚己方人心，打击对方士气，能够产生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
甚至不仅仅是纷争与对抗，人们日常能接触到的几乎所有关系，上到国家统治，下到家庭伦理。“名义”上是否合情合理，都会直接影响到每种关系能否正常存续。
所以中国古人才会强调“必也正乎名！”，认为“名正言顺，事乃可成。”
而潜龙会此次迫于深知院压力所采取的行动，无论背后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单就行动本身而言，已经给暗耀堂直接奉上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动手“名义”。
许布衣虽然年仅八十七岁，但作为卸任多年的前总堂主，占个“老”字合情合理；他还收养着十几个孙子孙女，其中又有多名年纪尚小，还未踏入修炼门径。这算是连“弱、妇、孺”三个字也占全了。
既然是所谓“江湖恩怨”，那就讲究个“江湖事，江湖了。”正因为这座星球上人人都是修炼者，大小帮派势力多如牛毛，所以对“江湖规矩”的重视程度，也远远超过了地球上的帮派。
在这里大小势力间冲突纷争，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都没啥可说的。但要是下黑手去算计了人家的老弱妇孺，那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就连那位潜龙总会特使元方中，听起来像是很瞧不起许布衣和暗耀堂。但在开始行动时，他却要遮遮掩掩地命人乔装接近，到了后来明明已经打算采取强硬手段突袭营地，先想到的仍然是不能留下直接证据。
他真正在意的，其实并非暗耀堂事后介入。而是这种事属于“做得说不得”。一旦被传扬出去，无论暗耀堂最终是否介入，潜龙会和他本人都会沾上洗不脱的臭名。
这里的帮派中人向来都认为，做“恶人”不要紧，被人怕总比被人欺辱要强。可“恶人”同样也要有作恶的底线，若是行事卑鄙下流臭了名头，那无论你修为再高、行事再狠，江湖上也不会给你留下立锥之地，只能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凄凉境地。
相反，对于暗耀堂雄心勃勃的六位高层来说，这起针对许氏营地的突发事件，简直就是求也求不到的天赐良机。
且不说仅凭“老堂主卸任多年，依然遭潜龙会暗算，连收养的孩子都不放过。”这一条理由，便足以使暗耀堂上下所有兄弟同仇敌忾。
单单就是把“老弱妇孺遭劫，险些被全部押往分界线外毁尸灭迹。”这个口实摆在前头，接下来无论暗耀堂对潜龙会打击到何种程度，都不会令人觉得过分。甚至连潜龙会自己人都会生出“这事干得确实有点不上道。”这类的想法。
近乎完美的“名义”，再加上“意外”所带来的先手。苦于周边势力犬牙交错多年的暗耀堂六位高层，如何能看不出这正是破局妙点。
六人当初的闭门密议，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商议部署行动细节。至于“全力打击潜龙会，日后所有行动皆以此为要。”这个总的行动原则，几乎是在三言两语之间，六人便达成了一致意见。
不过六人在接下来部署行动细节之际，心里其实多少都有几分尴尬。这些行动名义上是为了增援陷入危机的许氏营地，但实际上却根本无法摆脱“以老头许布衣和孩子们作为行动借口”的嫌疑。而且会在行动正式展开后，不可避免地使许氏营地演变为双方冲突的焦点。
既然如此，那么于情于理，这些行动都应在征得许布衣同意后再进行部署。但十九年来因为许布衣的坚持，双方之间只通消息，从未见面。而偏偏这等大事又不可能仅凭“无界玉”上的文字交流来做最终确定。
良机难得易失，六人只好立即形成决议，再委托宋有福面见许布衣时妥善相告，以免许叔因此心生龃龉。
所以宋有福从方才禀明详细经过时，心里便一直在敲小鼓。眼见许叔对这些收养的孙子孙女们格外重视，生怕他不等自己说到一半便会勃然大怒。
没成想直到他详细解说完，老头许布衣始终面色如常。片刻沉吟之后，只淡淡评价了一句：“事情做得不算差，只是稍微有些急了。”
宋有福等几兄妹，少年时都在许布衣身边长大，心中原本就积威甚重。再加上此刻确实感觉行事有愧，闻听老头这样说，也顾不得许观星尚且在旁，直接低头跪倒在地：“这次的事俺们几个做得真心不地道！许叔您咋罚都成。不过临来前俺们都商议好了，哪怕是以最后行动失败为代价，也要确保这些侄子侄女们的安全！”
老头许布衣眼见宋有福如此，探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道：“你呀！这是又想多了。我要的只是这些孩子们不受伤害而已。这次如果你们不来，面对潜龙会和深知院联手，单凭我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护不周全的。现在你们来了，除去增援之外，还想借机对外扩张；甚至堂里中下层的弟兄们，更多是在想着怎么立功受赏；这些都无可厚非。以前我总爱跟会中兄弟强调‘戮力同心，无难不克。’这口号喊起来容易，可真想要达到，非得上下同欲才有可能。所以我才说事情做得不算差，就是指潜龙会这个目标选得不错，咱们所有人的意愿都能通过打击潜龙会得以实现。”
许布衣说着，反手将宋有福抻了起来，继续道：“至于说事情做得有些急，也不是在怪你们几个告诉我消息太晚，而是指的深知院。既然明知深知院牵涉其中，那么他们于此事上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为此到底能给潜龙会多大的支持？这些关键问题都还没搞清，便决意全力压上，当然是有些急了。
不过江湖事讲究个‘既做勿悔’。潜龙会可不是三两次胜仗，就能彻底打垮的废物；深知院中的大家族更是枝多蔓广、根基深厚。既然已经动起来了，那咱们所有人从现在起，就都要做好死斗数十年的准备。这中间无论一时胜败如何，决不可听人调解、决不可苟且求安，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此事断无了结！你可明白？”
宋有福闻言立即挺直上身大声回道：“阿福明白！也会尽快将您的话转告给他们几个。”说着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只是……，又要牵累您替俺们几个操心了。”
老头许布衣无声一笑，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摸出八枚手掌大小、青蓝双色的玉璧，转头将其中七枚递给身后默立的许观星。
“老大、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十一、十二，还有你，两天后够资格去圣山始见峰朝拜的，这次总共八个。这‘玉藏’理应每人一枚，你先收着，回头分给他们就是了。”
许布衣说着，将手中仅剩的一枚“玉藏”摆在身前桌面上，继续道：“至于你的这枚，是要现在就拿去，还是放到爷爷这里多留些时日，由你自己来决定。只问你的本心，不用去管旁人如何看待。”
许观星闻言，默默将手上那七枚“玉藏”一一揣入怀中，站在桌旁静静思索。
所谓“玉藏”，便是“无界玉”和“无尽藏”的合称。二者一体两面。
青色的那面可用来在人类占领的所有星球、所有星系间，以文字跨界交流沟通，星途虽遥，无远弗届，所以被称作“无界玉”；
而蓝色那面据说可用来储藏人类迄今为止的所有知识，修为到了哪一步，便可尽情观阅与之相应的知识宝藏，所以被称为“无尽藏”。
这“玉藏”本身并不算太值钱，只是将符合要求的青、蓝两色玉璧炼制成一体，售价五六百枚“蓝金”而已。
真正有价值的，是“无界玉”可以跨界交流的强大功能，和“无尽藏”中那近乎无穷无尽的知识宝藏。而这些，都要等到修炼者初次踏入圣山始见峰的朝拜之路时，由圣地免费开启贯注。
所以每个修炼者在初次朝拜圣山始见峰之前，都会由长辈或亲友为其准备好一枚空“玉藏”带在身上。等到走出朝拜之路，这枚“玉藏”自然也就开启贯注完毕，并烙印上了修炼者自身的灵魂印记。
在这里，人类是否成年，并非以具体某个年龄为标准。而是将走出圣地朝拜之路的那一刻，当作个人成年的标志。
一件由圣山始见峰所赐的“炼兽玄兵”或“炼兽玄甲”、开启“无界玉”、贯注“无尽藏”，这三样免费赐予。被视为先行者们通过圣地，赠给人类后辈的“三重成年大礼”。
所以老头许布衣这一举动包含了两层意思：
第一，你准备好长大成人了么？
第二，要不要给暗耀堂去当这个诱饵，你自己决定。
宋有福显然立刻就明白了许叔的用意，包子脸上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许观星，等待着这位小侄子的最终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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