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纷儿到达栖龙殿的时候,百里逾劫刚好结束了朝议,正在服药。看到直接闯进来的葵纷儿,他如同早就知道了般,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取了纸笔。
“不是叫你好生静养,怎么跑出来了?”纸上如是写到。
“我师父人呢?”葵纷儿直接问道。
百里逾劫眸光微暗,再次抬笔。
“跟我来,有个人,你需要见一见。”随后便不容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出了栖龙殿。
百里逾劫带着葵纷儿一路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皇宫监牢。
“陛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葵纷儿不解。
百里逾劫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直接将她带入了监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窄小的牢房只有一张硬木板床,就在那个角落里,一个娇小的人穿着脏兮兮的囚服蜷缩着,手脚都戴着铁索。百里逾劫示意葵纷儿过去,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走了过去,走到了那张硬木板床旁。
意识到有人靠近,蜷缩的人抬起了头,看到葵纷儿的脸,顿了一下。
“你是……绿苒?”娇小的脸上满是污渍与血痕,遮盖了原本的容貌,但葵纷儿还是认出了她。
绿苒对于葵纷儿的到来没有任何感觉,无惊无喜,像是傻了一样。但几秒后,她突然盯着葵纷儿的身后,盯着百里逾劫,表情狰狞。她猛的冲向了他,带着铁链哗啦作响,像疯了一样大叫着,双手掐向他的脖颈,她想杀了他!
扶恬挡在了百里逾劫前,绿苒的双手也停止于扶恬面前,她的脖子上也缚着锁链,拽住了她。但她仍旧疯狂地试图抓住百里逾劫,试图杀了他。
葵纷儿震惊地看着她,她冲出去的速度根本不是正常女孩能够做到的!扶恬一脚踢在了绿苒的腹部,将她踢回了木板床旁。她痛的蜷缩,却仍旧面目狰狞,双目血红如同野兽,“狗皇帝,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该死!是你害死的二小姐!你是这全天下最该死的人!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葵纷儿已经完全呆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岑溪涧对绿苒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人,她的死竟可以让这个看起来弱小的女孩变得如此疯狂。
“绿苒,岑溪涧犯下大错,依苍喻律法本就该处以死刑,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欺瞒天子,怪不得别人。”葵纷儿蹲下身来看着绿苒,她现在狰狞的样子十分可怕,简直不像是人。
“岑溪涧?”绿苒听到她的话,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个女人,杀她千百遍我都无法原谅她,她算什么东西!”
葵纷儿愣住了,不是因为岑溪涧?
“我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复仇,我要岑家所有的人,还有狗皇帝,都去为阿纷陪葬!!”
阿纷!听到这个名字,葵纷儿脑中轰地一声炸响,她又重新想起了过去那许多被遗忘的人,模糊的面孔渐渐清晰,与眼前的人重合……
她本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再不原谅她,再也不会回来。她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因为她而死了。可她如今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以一个复仇者的姿态,为她而复仇的复仇者。
十三年,算下来,竟然是整整十三年。
正元三十六年,仁正帝的第七位小公主降临于世,宫中举办诞宴,朝中官员不论大小一律赴宴,岑家家主自应携夫人前往,但那时,岑家夫人病重,实在无法出席,岑家主便携侧房去了诞宴。
岑家二女岑羽纷自然是要留下来陪伴照顾母亲的,但彼时她尚才七岁,玩心尚重,便在家中仆人不注意时偷溜出了府邸,路上贪玩追着蝶跑到了山林之中,迷了路,她试图找到离开的路,然而那一片是一片野林,极少有人踏足,根本没有路。
虽然有些慌了神,但岑羽纷天性乐观,觉得总能找到回家的路的,便在林子里到处钻,当然,她是钻不出什么来的。
走得有些累了,肚子也开始了抗议,她便找了一块青草浓密,相对软和的地方坐了下来,掏出了为自己准备的糕点,刚打开准备享用时,远处的一个黑影让她愣了一下。
就在前方稍远的地方,树后有一个黑影,好像是在盯着她。“有人吗?”岑羽纷不确定那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黑影没有回答她,只是似乎轻轻的动弹了一下。
岑羽纷递出了手里的糕点,“你要不要,吃一点?”
黑影还是没有回答,静默许久,就在岑羽纷即将以为自己其实是把一块石头误认做人的时候,黑影猛然向她冲了过来,速度快的像饥饿的野兽,它扑到了岑羽纷的侧后方,将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糕点也撒了一地。
岑羽纷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样子,那是个人,一个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十分瘦弱的孩子,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破烂衣衫,浑身脏兮兮的,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脸。
“嘶——”一个细小却清晰的声音吸引了岑羽纷的视线,她的头皮一阵发麻,那是一条蛇,颜色靓丽,它就在那孩子的面前,高高地抬起了头颅,嘶嘶吐着蛇信。对于宠蛇这类的东西,她一直惧怕得很,一想到刚才有这样一条“可爱”的小生物在自己的斜后方,她不禁毛骨悚然。
蛇吐着蛇信,轻轻游走,似乎想要绕过他,可不论蛇怎么绕,他都会挡在蛇的面前,面对蛇吐信的威胁,他也发出了野兽般低沉的吼声。岑羽纷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孩子正在保护自己,保护她不被蛇伤害。
他与蛇僵持了许久,最后蛇败下阵来,放下脑袋转身爬走了,几道弧线隐到了草从中消失不见。
逼走了蛇,他没有回头便要走,似乎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为她赶走那条蛇。
“等一下!”岑羽纷拿起一块没有掉到地上的糕点,递给了他,“你要吃糕点吗?很好吃的。”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
“……”衣衫褴褛的孩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着她,又看着她手里的糕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岑羽纷见他盯着糕点,便上前两步,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凑近用鼻子嗅了嗅,尝试性的舔了一口,随即便将整块糕点吃了下去,还舔了舔岑羽纷手上的残渣。手上微痒的触感让岑羽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像只小狗一样馋~”
他们分享了剩余的糕点,他带岑羽纷找到了泉水,化解了干渴,他们又玩耍,她为她洗净了脸上的污渍,发现了“他”其实是女孩子,长相清丽秀美,甜美可人,唯有那双眼睛,冰冷而嗜血,如同野兽。
岑羽纷又为她洗净了身体,脱下自己的外衫来给她穿,又给她编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一番折腾下来,看着也有些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了。
她不会说话,只能听懂一部分人话,她没有名字。岑羽纷便叫她,阿然,说她自己叫纷儿,可阿然坚决地叫她阿纷,怎么都不愿改。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下来,岑家家仆终于在这片野林地里找到了岑羽纷,她正侧卧在柔软的草地上睡得香甜。回到家后,岑羽纷的父亲母亲都十分生气,父亲听到她失踪的消息便在诞宴半途退席回来,好在皇帝也是位爱女的慈父,并未多加责怪,而母亲却是急得病情加重,几度咳血。
被训斥了一通,父亲便将她关到柴房去反省,但并未关多久便被放了出来,父亲还将她抱回了房间,一路关心,最后哄她睡着后,方才离开。
自那之后,她虽还会每日抽时间去那片野林,去见阿然,给她带吃的、穿的、玩的,教给她自己学会的字、词。但她每次都不会待太久,她记住了回家的路,半个时辰之内,她便会回家,不再让他们担心。
后来,阿然也会在她每天到来的地方等待她,也会目送她离开。她有了一个别样的朋友,她很开心。直到半年后,她的母亲突然被父亲关入了偏房的破屋中,并且打了母亲,那时她以为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偷偷出去玩被发现了,所以她去求情,想去求得父亲的原谅,可是,平日素来宠溺他的父亲,将她一脚踢到了一边,说:“滚,杂种,我不是你父亲。”
她与母亲一同被赶进了偏房,再没有了从前的待遇。虽然每隔一段时间父亲仍旧会来看母亲,但每次父亲都是愤怒地离开的。母亲的病本就重,被赶入偏房后,前段时日药还是日日送的,但慢慢的,药也时断时送,到最后便直接没了药,父亲也未再来看母亲。一瞬间,仿若天堂与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