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偷偷跑出了府氏,跑到河边。那里还站着一位少年,衣衫华贵,静静地看着河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嘿,你好,你是哪家的小少爷吗?”她跑过去问道,但他却没有理会她。“你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吗?”她并没有介意他的无视,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随从之类的人出现后,再度问道。
他终于偏了偏头,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叫纷儿,你呢?”她的身上有些尘土,伸出的手臂上露出些许交错着的斑驳的伤痕。
“……”纷儿……她似乎与他差不多大,稚嫩的脸上有些龟裂。
“唔……看来你不想告诉我你的名字。没关系,我就叫你阿云好不好?”她笑靥如花,开在他心里,化作了清凉纯净的白莲。
“……”他依旧不说话,但是看着她良久,他点了点头。
她笑得愈发美丽,牵起了他的手,“阿云,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诺大的草丛中,回荡着她甜美的声音,久久不散。她的每个笑容,每个动作,都那么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此生都不会忘记。自那时起,他便发誓,他要活下去,让那些想要致他于死地的人后悔他们所做的一切,他要得到那个俯瞰天下的位置,那时,他便可以给她一份安宁。为此,他将愿意付出一切!
“……”他拉住了纷儿,与她四目相对,在那澄澈的目光中,他倾身上前,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阿云?!”她捂着额头,面上晕起了一抹粉红。
他伸手将脖上的一串玉坠取了下来,戴到了纷儿的脖子上,莹白的玉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纷儿明白他是要将这玉坠送予自己,急忙伸手要去摘下来,“不,阿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伸手制止了她,温润的眸子盯着她,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再举起他们相牵的手,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来。纷儿明白了他的意思,松了手,“我知道了,我们是朋友,我会好好珍惜的。”她回给他一个干净单纯的笑。
“阿云……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我好想以后找你去玩的……”纷儿有些期待地看着阿云。阿云于那纯净简单的目光中迟疑了许久,最后他拿起了她的手,轻轻的触向了自己的咽喉处。触上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双粗糙的手轻颤了一下。对于经常受到打骂,身上伤痕累累的人来说,纷儿很清楚她触摸到的是什么,那是一道可怕的疤痕,横贯了整个咽喉,如此重的伤,他竟然能够活下来,只能说是奇迹。
“唔……”她小心翼翼地轻抚着那道伤疤,似乎此时,它还会痛一样。莹润的水雾氤氲了她的眼眸,原来不是他不愿说话,而是不能。他早已被这令他在鬼门关中走了一遭的重伤永远地夺去了声音。“阿云……一定很痛吧……”
痛?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他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大概那时,心更痛吧……
纷儿抬起手来抹着眼泪,衣袖滑下露出了斑驳伤痕的手臂,有些已经痊愈,留下了疤痕,有些则是刚刚开始愈合的新伤。
阿云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注视着那交错纵横的伤,眉头微皱。而纷儿看到了自己露出来的伤痕,迅速地抽回了手,用衣袖遮住了丑陋的小臂,神色间有些尴尬,“阿云,我该回去了,再回去晚了的话,夫人会责骂的……我们改天再见……”说罢便是转身想要逃开。阿云手疾眼快地拦住了她,将一个自怀中取出的瓷瓶塞入了她的手中,眸光深邃。
“阿云……”纷儿愣了一会儿,缓缓绽开了一个感激的笑,“谢谢你。”
目送那灵巧的背影远去,他身上温润的气息骤然冰冷,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势自这个幼小的身上弥漫而出。他转身,拂袖而去。
正元三十九年,仁正帝的第二个儿子百里潼非谋返逼宫,意图将仁正帝与太子一同斩杀。但在危机时刻,素来沉寂的六皇子百里逾劫率领人马赶到救驾,混战之中,太子百里流原被重伤,不治身亡,二皇子被尚且十三之龄六皇子亲手斩杀,至此,这场逆反之战才落下帷幕。
正元四十年,仁正帝病毙驾崩,遗旨由其六子百里逾劫继承帝位。
正元四十三年,百里逾劫为仁正帝守孝三年,正式登基帝位,改国号“纷云”,定帝号“云涯”,普天同庆。
纷云二年,云涯帝发布皇榜,寻一女子,女子小名纷儿,身怀云涯帝当年赠予的缘和玉坠。皇榜发出后不久,户部尚书家中的第二小姐被送进了宫。
“你叫什么名字?”百里逾劫看着殿下十五六岁的女孩,眉头微皱,于纸上写下话来,叫身旁的贴身近侍代为问话。
“回陛下,小女岑溪涧,小名纷儿。”衣衫靓丽的小少女垂首浅笑,身上浅淡的香气在大殿中缭绕。“陛下的玉坠,纷儿一直小心地留着,但是……那日还是不小心摔了,纷儿寻了三日,却仍是缺了一块……”说着,她的眼泪便开始掉,双手捧起了那条玉坠显得楚楚可怜。莹润的玉坠上俨然缺了一块,几道裂纹交错着。
百里逾劫抬了抬手,近侍扶恬便领会地将那玉坠呈了上来。抚了抚玉坠,百里逾劫便清楚这玉坠是真的,但他打量着岑溪涧,再次挥笔。
“请岑小姐上殿来。”扶恬对岑溪涧说道。岑溪涧应了一声便缓步移上了殿,垂首站在百里逾劫面前。“抬起头来。”
一张清秀的脸露在了百里逾劫的面前,眼眸晶莹。他伸手拉过了她的手,挽起了袖子。光洁的小臂上没有一丝伤痕,白净娇嫩的皮肤俨然娇生惯养,这样的……百里逾劫眉头紧缩,隐隐含怒的乌目对视着她的眼睛。
岑溪涧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陛下是在疑惑纷儿手臂上的伤痕为何不见了吗?这是前些年,父亲为我相看人家,怕我这一身的伤痕难以入人家的眼,便请了一位名医为我消除了这些疤痕。父亲希望我从小便能独立,故而小时对我十分严格,经常打骂,这才留下了伤痕。”
她又氤氲了双目,楚楚地看着百里逾劫,“阿云,纷儿好想你……”
百里逾劫紧皱的眉头徒然舒展了开来,这世上,会叫他阿云的只有一个人,她叫纷儿,是他如今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也是曾经他活下去的动力。
纷儿……
纷云二年,云涯帝娶户部尚书二女岑溪涧为后,朝中非议颇多,但无奈云涯帝坚决不收回成命,并威戒众臣,禁止妄议帝后。一时间,户部尚书风生水起。
纷云六年,云涯帝旧疾复发,宫中太医只能治标不治本,云涯帝便发皇榜,寻求民间医师,能治愈云涯帝的旧疾者,封官进爵,赏黄金万两。
在各种名利的诱惑下,民间不少医者的都是进宫尝试了,但许多人都是束手无策,少数勉励而为,却也是成效甚微,根本无法解决,哪怕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神医”仲罄诀诊断过后,都是沉默良久,最后只能说尽力而为,但恐难以根治,日后还会再度复发。
纷云七年,帝后自行做主为云涯帝选妃,云涯帝大怒,三月未理会帝后。自纷云四年起,云涯帝与帝后关系便渐入低谷,但云涯帝仍未曾封纳妃嫔,深宫之中只留帝后一人,直至今日,未曾变化。
纷云八年,云涯帝再度旧疾复发,愈为严重,神医仲罄诀施药已无太大效果,仲罄诀只能诊断,云涯帝危在旦夕,只怕……
三日后,久无人问津的皇榜被撕下,其人自称:“魔医”葵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