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躺在床上的吴望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白天发生之事。一直折腾到了夜半深更,犹未入睡。
一如往常失眠时那样,吴望穿好了衣服,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而后纵身一跃,轻轻落在了房顶上——这个曾经让吴望度过无数不眠之夜的地方。不料今日却有人捷足先登,屋顶上早有人在此等候。月光之下,屋脊上一个萧索的背影,旁边则是两坛酒。
“阿钟。”
吴望坐在了吴钟身旁。
吴钟伸手将一坛子酒递给了吴望,略带醉意地笑道:“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吧。”
吴望接过酒坛,略为尴尬地点了点头。吴钟见状轻笑起来,抓起酒坛狂饮了一大口酒,而后示意吴望也像他一样。
吴望笨拙地撕开酒坛的黄封,也像吴钟一样抓起坛子,仰首灌了一大口酒,结果却被不是很烈的酒狠狠地呛了一下,不由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吴钟又是爽朗一笑,说道:“没事,再来。”说着抱起坛子又是一通狂饮。
吴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鬼使神差地听信了吴钟的话。只觉得喉中一阵灼热,又是一大口酒灌进腹中,有了经验,这次便不再像方才一样狼狈。而且,吴望居然觉得自己仿佛恋上了烈酒涌入喉中时,那一瞬间的快感。
不待吴钟推让,吴望又是接连几口。这份豪爽,让吴钟也不住地称赞起来。
“少爷好魄力。”
吴望的两颊泛起绯红,他一只手抓着酒坛,另一只手搭在了吴钟的肩膀上,略带着醉意说道:“阿钟,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
自出生以来,吴望还从未踏出过恒云宗山门一步。而吴钟每次下山回来,都会将此行的所见所闻,讲给吴望来听。其中当然不乏吴钟杜撰之事,但对于吴望而言,已经是无聊生活中难得的快乐所在。
吴钟目露回忆之色。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开始讲他的故事。
这是一座再为寻常不过的山。放眼整片大陆,满是这样的起伏。
山脚下有一个同样寻常的小山村,山村中有那么一户寻常的人家。
家主姓李,木子李,也不过是寻常的姓氏。单名一个“凡”字,如同他的身家一样平凡。这个其貌不扬,又有些言语寡淡的年轻汉子,却是位远近闻名的花匠,整日栽种着满院的花花草草。就连附近城中的不少富贵人家,也都会偶尔前来拜访。
和他的花儿一样远近闻名的,还有他那美艳无双的娘子。放眼十里八村,再找不出能与之比肩的女子。这个娴静温婉的女子却像是哪家闺阁中的千金,螓首顾盼,令人见之忘俗。
李凡生活起居的小山村地处银岭国,这个凡人国度位于南疆大陆的极西之地,境内有一处名为天岚宗的修士宗派。而山的另一侧就是与南疆接壤的西漠,这里则居住着一个名为乌塔部的西域修士部族。千百年来,天岚宗和乌塔部你来我往,交战无数次,均互有胜负。两百年前,双方修为通天的大能于此交手。一番势均力敌的切磋之后,以此山为界,立下了互不来犯的和约。因而两百余年来,这个小山村都一派安乐祥和之景,也从来相安无事。
可能对于修士而言,两百年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凡人来说,两个世纪已足够几辈人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繁衍生息。唯有村里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许记忆中还有着些许儿时从祖辈那里听到的,关于和西域修士发生战火的传闻。
这一日,李凡又在庭中摆弄着花草,满园的花儿开的正好。忽然他眉头一皱,口中似是自言自语地轻道:
“真是……没完没了。”
与此同时,青出于蓝的银岭国内修为第一人,正在闭关冲刺的天岚宗新任掌门,元神蓦地一滞。而这不到一息的凝滞,却让他整个一年多的闭关修炼,在这最后的冲刺关头功亏一篑。
而相隔一山之外的乌塔部大祭司,更是元神一震,仿佛受了极大的内伤,口中吐出一大摊血,连修为都有隐隐跌落的迹象。这位在族中一向运筹帷幄无不知晓的大祭司,目中难得流露出惊恐之色。
前来通报的乌塔部族人见大祭司如此狼狈,不由得大为惊异。可他修为太低,并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只是以为大祭司修炼时出了差池,也不敢多问,只是毕恭毕敬地通报道:“祭司大人,族长大人让我告知您,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您算准了时机,一声令下,我乌塔部大军,即刻便可杀入银岭国。”
“不要轻举妄动,此事,有变。”大祭司一边平复着体内紊乱的灵气,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随我去见族长,我有要事相商。”
乌塔部的族长此时正在屋中读着兵书,见族中大祭司前来,赶忙放下书卷,客气地抱拳道:“难得祭司大人前来,快请坐。”
大祭司也不和族长多客套,屏退了左右之人,直接开门见山切入主题:“他还在,银岭国攻不得。”
族长闻言目露疑惑之色,问道:“祭司大人您说的是……两百年前那位?”
大祭司郑重地点了点头,正色道:“当年我乌塔部大军席卷之势攻入银岭国,若不是他出手相逼,立下和约,此时此日那银岭国已成我部囊中之物。只是没想到两百多年过去了,天岚宗那老东西都归墟了,他居然还在这里。”说到这大祭司略为停顿,复道,“他刚刚传了一道神念震慑了我的元神,正是对我乌塔部的警示。如果强行攻打银岭国,只怕西漠大陆再无乌塔部一族。”
族长沉吟片刻,凝重地问道:“那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修为?”
“不知道。不过至少是一位灵境大能。”
大祭司迟疑地说道。
“灵境”是漫漫修行路的第二大境界。对于尚在第一境“凡境”的乌塔部大祭司,天岚宗掌门而言,哪怕是最低阶的灵境修士,其一击之力,也绝非他们可以抵挡。而大祭司的直觉告诉他,银岭国的这位隐者,绝对不是寻常的低阶灵境修士。这种修为,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乌塔部,就算是西漠八大部族,恐怕也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至于传说中的西漠三魔,上次出现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没人知道他们是否尚在这片大陆,或者已去向他方。
“所以……唉,我不甘心啊……”族长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无数岁月,“我乌塔部日渐衰微,再这么下去只怕……”
西漠修士部族间的战争一向以其血腥残暴而在整片大陆闻名,失败的一方下场往往就是被诛灭全族,连同本部的血脉传承从大陆上永远消失。
“族长大人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祭司说着没有底气的话劝解乌塔部族长。究竟有没有办法,他自己也不知道,最起码现在没有。
“罢了,罢了。再从长计议吧。”
族长又是一声长叹。
正在和李凡寒暄的村民,绝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憨厚木讷的年轻人,刚刚为他们化解了多大的一场灾难。而李凡也只是一如既往地侍奉花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天岚宗的新任掌门楚秀想起了先父曾对自己讲过的一件事情,却再也坐不住凳子了。思前想后,他还是不顾门中几位长老的阻拦,决定带人亲自去探访一下这位高人。
山村一向与世隔绝,鲜有外人。当一群衣着怪异的来访者踏入山村之时,在整个村庄引起了一股不小的骚乱。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说自己看到了这些人是“飞”来的仙人,起初村里的人都还不信,可当村中的一个壮汉意欲对来访者中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动粗的时候,却被莫名其妙地掀翻在地。这才让村中之人相信了那小孩子的话。
来访者中天岚宗的一个中年修士厉声向村民们问道:“你们谁是这里的村长?”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颤颤巍巍地向天岚宗的修士行了个礼,一开口饱含着岁月沧桑:“老朽是这里的村长,不知各位上仙前来敝村……有何贵干?”
天岚宗掌门楚秀呵退了中年修士,向村长略一抱拳,说道:“敢问老人家,此处可是隐居着一位……仙人?”
村长面露疑惑:“老朽在这里生活了八十余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仙人居住啊……”
“嗯?”
楚秀回头看向了天岚宗的一位老者。便是此人推衍出,在这方圆几十里内,有着异数。而这小山村则是这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人迹。
天岚宗的老者也是老脸一红,小声答道:“属下的推衍应该不会有错,想来那位前辈还在此处。”
“放你娘的屁!”
天岚宗方才那位中年修士忍不住骂了这老者一句,“若不是你信誓旦旦地在掌门面前拍胸脯保证,掌门又怎么会听信了你的话,不顾几位长老的反对,一意孤行前来此处?”
“你……”
那老者自知中年修士素来与自己不和。如今被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虽然心头忿忿不已,可是却又找不出话来回击,只是满脸涨得通红。
“够了!”楚秀沉声一斥,而后略一沉吟,对山村的村长说道:“那麻烦老人家把村中之人都召集于此吧,我有话要问。”
村长应了一声“是”,而后吩咐了村中的几个精壮汉子分头去召集村民前来。
“李凡,村里来了一群仙人,正召集全村的人要去问话呢。”
李凡一早便知楚秀一行人前来此处,却只是依旧在庭中侍奉他的花花草草。直到村中的汉子前来召他,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什么仙人,不过也是肉体凡胎的修士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前来叫人的汉子不由得面色一变,噤声道:“可不敢乱说,被仙人听到可是要怪罪的。”
“好好好,你先去叫其他人,我随后就到。”
李凡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汉子也只是吩咐了一句“尽快”,便又匆匆赶去了下一家。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小山村一共百十几个村民,全都被村长召集到了此处。村长略略一看,便知李凡夫妇还未前来,于是便向方才前去叫人的汉子低声耳语。
“李凡他人呢?”
村长略有些着急。
“他说就来,应该快了吧。”
凡人间的轻声耳语如何逃得过修仙者的耳朵。楚秀微微一笑,几步踱至村长面前,问道:“怎么,有人不想见我们?”
“几位不请自来,如何是我不想见几位。”
不远处,李凡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