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玖终于睡了近日来的第一个好觉,上午被窗外的瓢泼大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吵醒。她散着一头长发,想起来昨日夜青玉柔情似水的为她梳头,满面含春,不同阴郁的天气,心情大好。
她打开门,看到门外屋檐下打瞌睡的壬戌,摇醒他问:“壬戌,青玉呢?”
壬戌睡眼惺忪的看到梅玖,揉揉眼睛说:“老爷还没有回来。”
“去哪了?”梅玖望穿屋檐下的雨帘,周围景色被大雨染得一片昏黄,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小姐,老爷昨夜和腾逸公子去救人了,说是今晨一早便归,让我守在这里。”壬戌回答,“看看时辰,应该快了吧。”
“青玉不会武功,打打杀杀的事怎么能让他去啊?我哥呢?”梅玖不由得担心起来,雨看着像下了一夜,周围积水很高,不知他是否顺利。
“梅大人连夜去了黄河堤坝旁,说是昨天堤坝溃了,如今正在带兵抢修。”壬戌回答。
梅玖随手胡乱挽了头发,正要去帮忙,正遇到推门进来的夜青玉。他浑身上下湿透了,雨水穿过他浓密的剑眉顺着脸庞留下来,双腿因为膝盖的伤而有些颤颤发抖,一手提剑,另一只胳膊被旁边湿漉漉的腾逸架着。二人剑上的血渍已经被雨水洗净,仔细看边发现剑刃上砍得坑坑洼洼的痕迹。
“青玉,你怎么了?”梅玖连忙跑进雨里,问他有没有受伤。夜青玉对她微笑道:“无碍,就是下雨膝盖有些发紧。进去说话。”
梅玖和壬戌把夜青玉扶进房间,腾逸跟进来,梅玖这才注意到跟在腾逸身后进来的徐家兄弟。
“咦?这女子长得好似梅公子。”徐老二看到散发的梅玖大步上前,被腾逸一抬手拦住。徐老大看着梅玖担心夜青玉欲哭带泪的样子也是一愣,怎么天下会有如此像的人,可此人怎么看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
腾逸悠悠说了句:“这是梅公子。”徐老二颇为忌惮的看了眼腾逸,然后使劲认了认说:“真是梅公子?我就说梅公子一定会来救我们,果真就来了,二十几个流寇,一个都没逃了。你这两位兄弟真厉害,我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已经没一个活口了,那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他又看了看夜青玉和梅玖紧握的手,顿了下尴尬的问,“梅公子,我瞧着你瘦弱的像个娘们,这不好好束发的时候更甚。没想到真让我猜着了,你可是有龙阳之好吧?”
徐老二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紧接着就听壬戌哈哈大笑起来。梅玖下意识的要松开拉着夜青玉的手,他却反而用力握住不肯撒开,面无血色了还不忘对着梅玖坏笑。徐老二说完大家都注意到她的头发,一对乱糟糟的被她挽在脑后,两侧还有许多碎发散落,露出细长的脖子,颈后曲线优美温柔。夜青玉一伸手拔了梅玖的发簪,乌黑的长发散落至腰间挡住了颈后几个男人的视线,虚弱的对她说:“我再重新为你梳头。”
梅玖有些羞怯的看了看周遭的人,徐老二憨笑两声说:“咱们这一趟也算共同经历了生死,那就是兄弟。我徐老二断不会因为你是个断袖而看不起你的,你放心好了。”他想走上前说话,被腾逸瞪了一眼,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
梅玖瞥见一旁看热闹的腾逸,愤愤的说:“你和青玉同去,怎么不照顾好他?”
“他哪里需要我照顾。”腾逸拧了拧身上的水说,“你们俩随我去找个住处吧,这一时半会也回不去晋州了。”说完他带头领着几人离开,壬戌说去找一身夜青玉的衣服过来,也匆匆跑出去了。
梅玖看着湿透了的夜青玉,担心他着凉,想让他脱下湿衣服,可又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适。她犹犹豫豫,最终决定让壬戌来帮他。她刚要走,夜青玉拉住她的手,那只修长的手被雨水淋得冰凉,梅玖一下子心软了,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哄道:“你且等下,我去叫壬戌过来帮你。”
夜青玉摇头,虚弱的开口:“我想让你帮我。”
梅玖见夜青玉冻得嘴唇发紫,她没办法只好点点头说:“那我闭着眼睛,你配合我下。”
她扶着夜青玉走到床边,闭上眼睛笨手笨脚的帮他宽衣。她也不知脱了几件,扔在地上之后再伸手过去,摸到的确实滚烫的赤裸上身。梅玖触电般缩回手,却被夜青玉捉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二人躺在床上。
梅玖惊呼一声,吓得耳根发烫,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刚也被雨水淋得有些湿,此时她起伏的胸口和夜青玉赤裸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对方的鼻息此刻就在咫尺间,又是熟悉的味道,和腾逸一样淡淡的薄荷味,怎么淋了雨也不散去。
夜青玉见其娇羞的脸颊如桃花妖冶,轻声笑出来,大手一挥,扯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他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口吮吸着梅玖发间的香气满足的说:“我让壬戌午时再来,一夜没睡,我想休息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十分抓耳,近在咫尺。梅玖红着脸,心中乱成一锅粥,愣头愣脑的哦了一声要起身,他环着她不放手说:“傻丫头,你走了谁给我暖被窝,莫不是要冻着我?”
忽然梅玖听到窗外传来徐老二压低声音说:“大哥,快看。”
梅玖大受刺激,原来那几人都没有走远,而是趴在窗边看热闹。梅玖羞怯难当,顿时跳起来,冲出房间对着猫在窗边的四人大吼:“你们在干吗!”
徐老二立刻赔笑道:“这就走。”几人推推搡搡的逃开,更让梅玖郁闷的是壬戌凑热闹也就罢了,就连腾逸都好奇的探头往里望,被抓住之后一跃便逃开,真是令人窝火。
梅玖愤愤的回到房间,看到夜青玉一手放在额头上竟然在笑。“你还笑。”梅玖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怎得有一种被人闹了洞房的羞愤。
梅玖左右不好意思再去床上,就坐在房间中的木椅子上陪着他休息,不一会儿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外面雨已经停了,她身上披着一件青色外衣,眼前已经摆了一两道菜。
她散着头发,走到院子里看到厨房中忙碌的青衣身影,又发现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壬戌,走过去问:“壬戌,你这侍从做得倒是舒服,饭都是老爷做。”
“壬戌可不会做饭。”他谄媚的说,“再说小姐在这里,若是壬戌会做饭了,老爷怎么露这一手好厨艺啊。”
“你们在锦州一直都是青玉做饭吗?”梅玖问壬戌。
壬戌头摇的像拨浪鼓:“小姐真会说笑。若不是老爷担心小姐吃不惯这军中伙食,我们才没这福气呢。”
夜青玉闻言低声道:“不会做饭,家里正缺个打扫净房的人,你便去吧。”
“别啊老爷,壬戌错了。”壬戌听了立刻欲哭无泪的哀求,见夜青玉无动于衷,低着头逃离厨房。
梅玖看他一支手按着一根萝卜,刀快得只见银光不见刀,一把萝卜切成细丝放在一旁的清水中散成一片,根根一般细。这方才切好丝,他转身面对灶台上烧热的锅,拿起大勺舀了一勺酱放进去推散,下入一旁备好的食材,刺啦一声热气冲天,香气扑鼻,顿时勾起梅玖肚里的馋虫,张着小鼻孔使劲吸着香气。
夜青玉看着梅玖馋嘴的样子有趣,梅玖不好意思的问:“你怎么还会做饭?你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自小在西山生活,荒山野岭中没有酒楼饭馆,自然是自己做饭。”他继续忙活说,“做得好倒是不知,只是还能入口。”
梅玖也不好干看着:“我帮你添柴吧。”
他虚挡一下摇头说:“添柴很呛,你去叫壬戌来做就好。你若待不住,就将饭菜摆好吧。”说完,将一盘菜从锅中盛出,码在瓷盘上,又浇了一勺汁,将热腾腾的菜递给梅玖。
梅玖接过,小心翼翼的端着送去房间。待一桌饭做好,徐家两兄弟闻着味就来了。梅玖见二人冷哼一声,因为刚刚的事情还在恼他们。徐老二赔笑坐在桌边,徐老大挨着他坐在一旁。跟着腾逸和刚从堤坝回来的梅朔也来了,几人挤在一桌,徐老二和壬戌互相说笑,吃饭也十分热闹。
梅玖吃着,问起徐老大周宅的事:“徐大哥,你在晋州多年,可听闻周宅的事情?”
徐老大问:“公子说的是哪个周宅?”
“最大的那家。”梅玖回答。
徐老大和徐老二对视一眼,徐老大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那周宅以前是晋州最富有的人家,家里就一位千金,听闻也是嫁进了京城一户高官府中。可是十年前那高官犯了事,周宅受到牵连,很快便没落了。”
梅玖点头感慨道:“十年前的桂公之灾牵连甚广,可惜佳人生不逢时啊。”此话一出,桌上人都不禁唏嘘,没人再言语。
下午梅朔怕梅玖无聊,干脆叫人把沙盘搬来梅玖的院子,带着几个将领和夜青玉围在沙盘周围说着治水的计划。不知是否是梅玖的原因,夜青玉再次提出引水绕山的计划,梅朔没有反对,反而是耐心听了他的想法,并答应会考虑。
梅玖在一旁偶尔听一耳朵,看他们相处和睦,总是对着二人徐徐绽放笑颜,这让周遭以徐家兄弟为首的士官们看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被人误会是断袖时她还恼羞成怒,几日后,再面对这种惊愕嫌弃的眼神,她早已习惯,并且还很得意。每每如此,徐老大总是看着她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这连着几日大雨小雨不断,水患愈演愈烈。梅朔和夜青玉每日都商议到深夜,最终堤坝没能起作用,梅朔决定采用夜青玉的办法。若要引水绕山,就必须要经过黄河北岸的沁云山,而那山中据说有支很庞大的土匪,平日里烧杀抢掠,经常滋扰锦州百姓,而且人多势众,不好处理。
夜青玉准备和腾逸各带一队人马亲自进山剿匪,梅朔再统领军队开山挖渠。梅朔同意,水患危机当头,命他当夜点名,翌日一早出发。
梅玖这几日带着壬戌去给饥民施粥,每日也是早出晚归,和夜青玉也都是匆匆见面,话还没说两句就睡着了。夜青玉领命之后,特地在梅玖房间等她回来。傍晚,梅玖疲惫的走进房间,看到桌旁坐着的夜青玉,立刻笑逐颜开,坐在他身旁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夜青玉柔声说:“我今夜点兵,明天一早要去沁云山剿匪,过来告诉你。”
“你腿还没好,为什么又叫你去?哥哥能征善战的,怎么他不去?”梅玖撅着嘴埋怨。
夜青玉很轻松的笑笑说:“梅大人是钦差大人,自然不能由他带兵涉险。再说,区区百余名土匪还不需要我太费神,你安心在这里等我,过两日我就回来了。”
“可你也是钦差啊。我听当地老百姓说起过沁云山,说山里的土匪已经上百年了,根系庞大,并且常年生活在山中,对那里的地势非常了解。如果在平地上那几百土匪溃不成军自然不足为惧,可是在他们的地界,你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谨慎。再说这次来治水,带的兵非精锐,善战的怕是不多。”梅玖想了想说,“你带徐家兄弟一同去吧,多一些人帮你,我还放心一些。”
“听闻过明日土匪首领娶亲,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去庆贺。我带人混进去,腾逸带人在外等候,我们里应外合。”夜青玉解释道。
梅玖斟酌了一下,将手腕上的念珠取下,放在夜青玉手中说:“青玉,这串珠子虽然已经不值钱了,可它替我挡过灾。这十年来我从不离身,现在给你,希望他也能够保护你。”
夜青玉握着念珠,深情款款的望着梅玖一双桃花眸子好笑道:“定情信物也都是男子给女子的,莫不是这阵子你真的那个自己是男儿不成。”
梅玖低着头扭过身子辩解:“谁说是定情信物了。”夜青玉端起她的下巴,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漆黑如墨,眼看那片深邃越来越近,四片薄唇贴上,一吻定情。
翌日梅玖醒来,壬戌告知夜青玉已经带队进山了。天又下着濛濛细雨,这已经一连数日没见过太阳,衣服潮得发霉,很是难闻。梅玖让壬戌随意给她梳了个男子的发髻,二人一同去施粥。
有几个大娘一边窝在不远处喝粥,一边扯着闲篇。梅玖见饥民越来越少,也不似过去忙碌,便有意无意的听了几耳。一个大娘一边捶捶自己的膝盖一边说:“这阵子天天下雨,我这腿病又犯了。也不那么吃疼,也不让人痛快,真是难受。”
夜青玉膝盖有伤,这阴雨绵绵的天气怕是他的膝盖也会旧伤复发。梅玖问大娘:“大娘,你这膝盖一直疼吗?”
大娘皱着眉头,枯瘦的脸做了个痛苦的表情说:“可不,疼了好些年了。只不过前几年不犯水的时候,我儿子去对面沁云山里面给我找了株仙草,叫啥我也不知道,捣碎了敷在膝盖上很是舒服。夜夜敷,也不怕这老天爷不给好日头。”
“大娘,你跟我说说那仙草长什么样子?”梅玖立刻来了精神。
“很好认,一株草,叶子长长的有倒刺,中间是绿色越往外是紫的。就在沁云山山脚下,好找得很。那仙草虽好,可是叶边都深紫发黑了,特别的苦,大小伙子尝一口就能哭得稀里哗啦。”大娘打趣道,其他几个村民也跟着附和,几乎都用这仙草。
梅玖心中记下,听大娘说着心里就生出主意,想要去沁云山里找这仙草给夜青玉敷用。壬戌看梅玖双眼闪着光,盯着人时炯炯有神,纳闷道:“公子你想到什么了?”
梅玖偷偷拉着壬戌说:“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壬戌也被闷了好几日,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也不问去哪,连忙点头。二人等午时施粥结束,支开其他士兵,一路跟乡亲们打听着找到一条捷径,偷偷进了沁云山。
二人顺着山,很快就发现了许多村民口中的仙草,仔细看看发现有些眼熟。梅玖坐在地上想了想,对,是第一次与夜青玉在西山相遇,自己脚腕被毒蛇咬伤,他就是摘了这草嚼碎敷在自己伤口。大娘说这仙草苦得大小伙子都能哭出来,那日却不见他皱一下眉毛。若果不是做了一手好菜,她当真要怀疑他是否有味觉。
梅玖一边想着初识那般羞涩甜蜜,一边摘了许多胡乱往兜里塞。正摘得不亦乐乎,听到不远处的壬戌兴奋地喊:“小姐,这里竟然有只山鸡!今晚有肉吃了!”梅玖一起身,却发现壬戌追着山鸡越跑越远,心里一沉。
“壬戌,你给我回来!”梅玖眼看着他的身影要消失在视野中,着急的大喊。壬戌追上了山鸡,他拎着鸡回身向梅玖炫耀,正好看到梅玖被两个壮汉打晕扛在肩上往山里走。
“哎哎,你们是谁啊!放下我家公子!”壬戌拎着鸡一路追,可一跑才发现自己跑了这么远,怎么追都追不上,而壮汉一转眼似乎有遁地术,一瞬间消失在芒芒深山中。
梅玖醒来,自己在一个笼子里,笼子低矮,根本站不起身。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来自她旁边关的那十几只鸡,一些咕咕咕咕的叫着,还有几只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她。
梅玖爬起来连忙四下打量,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坐在笼子里翻白眼,这下好了,不仅睡过马厩,还睡过鸡笼,哪里有这样的千金小姐啊。
她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一些丝竹之音,乐曲甚是喜庆,像在庆贺什么。对了,莫不是那土匪首领娶亲?难道自己被前来贺喜的人抓来送给他当陪嫁奴婢了?
不行,她连忙摇头赶走这个不祥的念头,她必须要逃出去,要在夜青玉发现之前逃出去,不然一定会被他和梅朔关在屋里的。
“喂,有没有人啊!”梅玖使劲摇晃笼门大叫,很快有两个手持长矛的闻声走过来,其中一个看到梅玖立刻露出一口黄牙猥琐的笑起来,问另一人:“哥,这就是你今日在山脚抓的俊俏公子?”
另一人头顶无发,他小声说:“就是,是不是模样很俊?不过二当家的让我先关在这里,眼看仪式就要开始,看来二当家的没想让这小公子去顶替他放走的那位公子。”
“咦?哥,二当家的没有放走那位公子,而是留在他自己屋里了,我昨日还看到呢。他还说什么大当家的好男风会被周围寨里的人笑话,如此看来这二当家的也准备自己收了这小公子啊。”黄牙摸着长满胡茬的下巴说。
梅玖竖起耳朵听他们窃窃私语,听的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万万没想到这土匪头领兄弟俩都是断袖,在这山里称霸,也不管什么伦理伦常,喜欢了不分男女抢来就要娶。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不自觉的双手抱胸,不巧,她正是一个男儿扮相,还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被锦州府里的人当做断袖习惯了,没想到在沁云山碰到了货真价实的,一碰还是俩。如果逃不出去今晚就要变成二当家的压寨公子了,左右思量还不如回去关禁闭。
她急中生智,对那看守的兄弟俩说:“两位公子,刚才我听你们说,今日大当家的成亲,新郎却丢了?不如,我去抵了那失踪的新郎如何?”
他们二人面面相觑,无发眼珠子动了动,拉着黄牙到一边低声商量:“我觉得二当家的私藏大当家的未婚夫一事迟早要被发现,我们替他隐瞒肯定会被牵连。不如将此人送去抵了那丢了的未婚夫,这小公子长得也细皮嫩肉的,万一大当家看上了,我们不就将功抵过了?”黄牙一听连连点头。
接着二人对她说:“好,我们带你去找大当家的,不过你可别出什么幺蛾子,也不许说是我绑你来的。”
梅玖被二人押送到一个房间,披上红色长衫,捋了捋头上的碎发,推门出去,和二人匆匆往宴会赶去。越是临近,嘈杂喧闹声越大,人声鼎沸,看来来人不少。梅玖有些担心靠夜青玉他们几个能不能打赢这么多土匪,一路走着心不在焉。
“呀,这怎么回事?!”梅玖听黄牙大叫一声,应声看去,发现前面守卫的人都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走上前发现每个人皆是颈部一刀致命,伤口见骨,同南门外的刺客一个死法。
梅玖不自觉的后退两步,黄牙和无发发现大事不好就要跑去报信,梅玖第一反应不能让他们跑了,这多半是夜青玉他们做的,便哎呀一声倒地,先发制人说:“二当家的好狠呀,自己的弟兄都不放过。两位公子,我害怕,我走不动了。”她伸着手乱抓说,“这马上就要到吉时了,误了大当家的喜事,你们俩也是这个下场。”
黄牙慌了神,也不多想,拉着无发扶起梅玖,快步送去宴会。到了宴会跟前,黄牙跟另一人嘀咕一阵,不知是谁在她头上罩了一块脏兮兮的大红喜帊,搀着她走进宴会厅。
梅玖隔着喜帊也看不清东西,不自觉的伸着双手乱抓,只听耳畔一阵喧闹,许多人吵着要掀开喜帊。一声浑厚的笑声传来,接着头上遮的喜帊被人一把掀起。梅玖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粗狂大汉,吓得尖叫一声。这一叫,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开始议论:“怎么是个男的?”
“原来大当家的喜欢这等瘦弱的公子。”
“这位公子眼生啊,之前没再寨子里见过。”
梅玖往下一望,好家伙哪里是百余名土匪,夜青玉又骗她,这少说也有上千名。她在一群人中飞快的找夜青玉,只见离她所站的高台不远处角落里,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手掌流着血却全然不知,低着头散发着杀气。而他胸前挂着一串念珠。
是他。他竟然生气了。
她见过漠然的夜青玉,不屑一顾的他,开怀大笑的他甚至柔情似水的他,却从没见过他真正动怒。
在宾客另一边,梅玖看到几个眼熟的士兵面面相觑。
大当家诧异的打量她,碍于下面一群人看着,不好发作,忽然哈哈大笑,拦腰抱起她大声说:“这便是我的人,是不是很俊俏。”
宾客纷纷迎合:“相当俊俏。”
这时不知哪飞来一支筷子,直指大当家搂着她的手。她险些被扔在地上,夜青玉转眼已经站在自己身侧扶住她。
大当家的手掌正中直插着那支飞来的筷子,他还是没有躲过去,正怒气冲冲的要扑过来,而夜青玉已将她挡在身后,斗笠下一双眼漠然看着大当家的如同看个死人。
夜青玉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挡得住这彪悍的土匪头子啊。梅玖急得连忙大喊一声:“等一下,大当家的可知道我是谁?可知道本要与你成亲的公子去哪了吗?”
大当家的一听这话,收手指着梅玖问:“你知道什么?”
梅玖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找到一个穿的比较好的应该是二当家的,指着他说:“就是他看上了你的未婚夫,将其绑走。如果你不信,可以现在派人去搜他的房间,你未婚夫就在那里。”她看着大当家的瞪着二当家脸都气绿了,接着说,“你的小弟们得知在山下绑了我想送你,也是他拦了下来要将我据为己有。”
话音刚落,二当家的拍案而起:“你血口喷人!”
“不信,去搜啊。”梅玖挑衅道。
那黄牙和无发也慌忙的跑进来报信说外面驻守的人都被二当家的人抹了脖子。
大当家的正要派人去,忽然一个小土匪跌跌撞撞的跑进宴会,跑到二当家的跟前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听到:“二当家的不好了,屋里那位悬梁自尽了。”梅玖一看这从天而降的救星,哪里是小土匪,分明是装扮了一下的徐老大。
大当家一听这话顿时气急,不分三七二十一拎起兵器大锤就冲向二当家,抡圆了砸上去。二当家来不及多想,赶忙侧身闪躲,二人交战,两人手下的人也乱七八糟的打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梅玖正得意自己解了夜青玉的燃眉之急,却看到对方眼中的怒火,笑颜还未展开就收住,低着头盯着脚尖不敢说话。夜青玉声音如寒冬一般冰冷:“你的帐,回去算。”
夜青玉冲徐老大使了一个眼神,徐老大点头领会,带几个士兵跑去宴会门口,要开门放兵。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万众焦点的失踪未婚夫一身喜服在这个节骨眼上哭天抹泪的跑了进来。
所有人都搞不清状况,不自觉地停下来看着他,这人不是死了吗?怎么他好端端的跑进来哭,而外面守卫都死了?不远处的徐老大眼看坏了事,气得挥剑直接杀了哭哭啼啼的未婚夫。
“上当了!给我杀!”大当家的一拍脑门,大锤抡起指着混在人群中的夜青玉和梅玖大喊一声。
“开门!”夜青玉气沉丹田,一声说给门口的徐老大,双眼盯着大当家的,手里牵着梅玖。
周遭的土匪纷纷扑上来,夜青玉将藏在宽大青袖中的剑亮出,不疾不徐的一一化解土匪们一波波野蛮的攻势。梅玖躲在他身后,没想到他竟然剑法如此出神入化,比得腾逸公子不差几分。腾逸的剑法缥缈、难以捉摸,靠着灵活、快、出其不意而制敌;夜青玉的剑法招式虽与腾逸相同,却招招致命直逼要害,靠的是稳、准、狠,一剑置人于死地。
打开门后的徐老大带着士兵们一路砍杀想要过来解救二人,可奈何宴会场地狭窄,土匪人多势众,几人怎么杀也无法靠近二人。眼看夜青玉就要招架不住,徐老大也深受数刀,士兵们纷纷葬送刀下,一袭白衣翩然落入宴会,那正是带兵姗姗来迟的腾逸。
徐老二带头领着几百名官兵跟着冲进来,顿时宴会中的残兵士气大振。土匪们顿时溃散一片。大当家的杀红了眼,想跟夜青玉拼个你死我活。夜青玉瞅准了腾逸身边的空档,一挥手将身后护着的梅玖推了过去。腾逸扶住梅玖,夜青玉没了顾忌,挥剑的狠厉便如饿虎扑食,转眼间大当家的一双手就被他砍去了。
大当家尖叫着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空腕,就听夜青玉冷冷的说:“你这双脏手既碰了我的女人,便留不得。”跟着毫不犹豫的抬剑一挥,大当家的左太阳穴一直到右太阳穴被深深刻了一剑,双眼被生生切开。
梅玖吓得浑身颤抖,她躲在腾逸身后,不自觉的抓紧腾逸的衣服,惊恐的看着阎王一般杀人不眨眼的夜青玉,他正一步步靠近跪地尖叫的大当家的说:“你这双眼睛看了我的女人,自然也是留不得。”
“你杀了我吧!”大当家的痛苦的哀嚎,祈求夜青玉结束他的痛苦,而对方却摇头道:“听闻黄河水患是黄河河伯不堪你的罪行大怒降罪,那你理应去做祭品,平息河伯的怒火。”
大当家的痛苦哀求,让剩下的土匪也期期艾艾没了斗志。腾逸一人敌众匪,无暇顾忌梅玖时,被二当家的钻了空子。二当家的拉着她上了宴会高台,大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雪白的脖子上一道鲜红的血留下来。
“都住手,不然我杀了她!”二当家的声嘶力竭的大吼,所有人都停下望了过来。
夜青玉剑眉下一双怒目死死盯着二当家那柄大刀,若他目光能化作利剑,二当家早已万箭穿心。
“把你们手中的兵器都扔在地上。”二当家大吼。
众士兵顾忌梅玖的安危,只好照做,紧接着几个杀红眼的土匪纷纷砍杀了好几个士兵。夜青玉被周遭几个土匪踹到膝盖窝,他却强忍着就是不肯跪下。一群土匪一怒之下,抬脚狠狠将他推倒在地,踩在他一支膝盖上,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扎在梅玖心中。夜青玉抱着膝盖险些晕过去,却咬着牙不肯求饶不肯叫喊。
“青玉!”梅玖急得大喊,“别管我,我梅府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今日死在这里,是我梅玖命该如此。此生有你真心相待,我死而无憾。”说完她闭上眼就要自我了解,夜青玉“不要”二字还没出口,寨子忽然剧烈晃动,梅玖趁着二当家重心不稳,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
见状腾逸他们也奋起反抗,摇晃的寨子频频落下重物,土匪们慌了心神,许多人死在官兵刀下。
二当家举起大刀要劈头朝梅玖看下,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霎时刺眼火光一闪,二当家消失无踪。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去,寨子被射穿了一个大洞,洞的另一边,梅朔正踏着一门火炮怒不可解的指着寨子里说:“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绑我妹妹!”
徐老二哈哈大笑的骂了一句:“他娘的梅老大你有大炮藏着不用,害我们拼得这么辛苦!”
梅玖不禁笑了下,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他背后黑压压一片全是官兵,这下算是解了眼下的危机。她跌坐在地上,若不是硬撑着她打颤的双腿根本站不住。
可是这几炮下来,泡软的木头搭起来的寨子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塌了。夜青玉让腾逸把梅玖带出去,自己却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往寨子深处走去。
“青玉!你去哪里!”梅玖想追过去却被腾逸强行抱走。二人来到梅朔身边,梅朔便亲自拦着拼命挣脱的梅玖,任她怎么哭喊都不撒手。
寨里的人连滚带爬的逃出来,土匪都被士兵拿下。不一会儿,寨子轰然倒塌,卷起两尺高的尘土,铺面而来。
梅玖看着一片废墟,被尘土迷了眼,泪如雨下。她推开梅朔,毫不犹豫的跑过去,一块块扒拉着堆成山的木板,双手被碎片划得殷殷渗血也不自知,拼命的刨开一处,哭喊着唤着“青玉”。
两侧高山耸立,山谷间回荡着痛彻心扉的呼唤,所有人看着痛不欲生的梅玖灰头土脸的在废墟中寻找,心里泛酸,不知该不该劝她。徐老大看不过眼,带头跑过去帮梅玖搬开废墟里的石块和木片,接着徐老二和几个军官也来帮忙。
梅朔叹口气,走上前去想拉回梅玖,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梅朔的手继续挖着。“玖儿,”梅朔用双臂死死圈着她安抚,“不要再找了。”
“不行,哥,他没死,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他那样贪图富贵,此次治水回京他肯定是大功一件,他怎么能放弃唾手可得的高官俸禄而死在这里呢。而且他说他会娶我,到时候不仅能够官拜五品,还有宅院良田,他怎么舍得放弃。他是何等精明,他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的。”梅玖泪水横流的哀求,“哥,你放开我,我再不救他他就真的会被活埋了。”
“好,好。我派人来挖,你随我在一旁等,好不好?”梅朔心疼的劝道。
“梅大人。”有一个士兵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土匪走上前,土匪吓得结结巴巴,“这里面有一个山洞。”说完他指向一边。
梅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块块捡起散落的石块,果然发现这里是个洞口。
“快,你们都去。”梅朔连忙命令士兵都去帮忙,挖出半人高的洞口时,梅玖立刻钻了进去,看到跌坐在洞里的夜青玉,直接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刚才被打时夜青玉膝盖的伤口再次裂开,现在不停的向外冒着血。他又拼命支撑了这么久,他有些筋疲力尽。他靠在洞壁,一手捂在胸口护着念珠,一手搂着哭泣的梅玖。
梅玖哭了一阵,粉拳捶打他的胸口怒道:“夜青玉,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我以为……”
夜青玉轻轻为她抹去眼泪,笑着看她:“你在外面的鬼哭狼嚎我都听到了,娶了你我是何等荣耀啊,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他张开胸口紧握的手,手掌上是一个粉色晶莹剔透的玉镯。夜青玉拉起梅玖的手,为她戴上这玉镯说:“我偶然听说十年前西域胡国进贡的贡品就是运到锦州这一带被劫。其中有一只冰花芙蓉玉镯,温润透亮,玉中生姜。”梅玖手上全是口子,血肉模糊,夜青玉心疼的放在唇边亲吻,本是嫩白纤细的手,却为他变成这副样子。
梅玖打量着手腕上挂着的镯子,淡淡的粉色仿佛有一层光晕,玉中纹路甚是好看,如天边翻卷的祥云,变化万千,还长有几多姜花。粉色的芙蓉玉本就产自西域,这种冰花芙蓉玉更是十分罕见。千年长玉,万年长姜,如此看来这个镯子可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
梅玖呆滞的问他:“你命都不要了就是为了送我这个?”
夜青玉握着她的手说:“我说过,定情信物也是要男子送给女子的。”梅玖有些哭笑不得,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泪珠,她看着嫩白的手臂上挂着摇摆的玉镯,这是夜青玉用命找来送给自己的,心里一阵感动。
“哎,什么时候能出来?”梅朔从洞口探头进来不耐烦的问道,“你们俩在这情意绵绵,可想着外面还有我借来的几千士兵呢?”
梅玖连忙擦干眼泪,扶着夜青玉来到洞口,几个士兵将他们拉上来。夜青玉双膝受伤严重已经不能走动,他由几名士兵抬着,梅玖紧跟在一旁。一队人押送几百名土匪回锦州,梅朔盘算着将他们都收编了去挖水渠。徐老大身上的衣服都被坎得破碎,伤口还流着汩汩黑血。他咬咬牙,走到梅玖身边欲言又止。
梅玖对他莞尔一笑说:“徐大哥,有什么话跟兄弟不好说的?”
徐老大兀自脸红起来:“梅公子,哦不,梅姑娘,之前在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梅玖莫名其妙的问:“我只记得徐大哥三番两次的救我,却不知何时得罪过我?”
徐老大说:“从晋州来这里的路上,在下不知姑娘是女儿身,与姑娘同乘一匹马……”梅玖潇洒的笑起来:“嗨,你说这事啊,不必挂心。我既然当时瞒你,便不会怪你。放心,我还是梅公子,你不必待我如此客气,弄得我怪别扭的。”
或许是知道了梅玖是女子,徐老大总是不敢正视她的容颜,双两句话就慌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哪,样子与徐老二有几分相似,憨态可掬。见到梅玖的笑颜,他怔了一下,忽然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发现夜青玉双眼汇聚如鹰,正略带怒气的瞪着他。他像心思被撞破,慌忙告辞,一瘸一拐的跑去队伍后面。
梅玖见徐老大莫名其妙的逃跑,在回头看夜青玉时,对方已经闭目养神。回到别院,夜青玉被送到房间,军医在一旁照料。梅玖的手被划得不成样子,雪白的脖子上还有一道伤痕。看到伤痕累累的梅玖,梅朔顿足捶胸,亲自为她包扎伤口。
刚包扎好,壬戌战战兢兢的端了碗鸡汤进来,看到她梅玖缠了许多纱布,又被梅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连忙低下头,跪在地上,双手高举鸡汤道:“小姐,壬戌知错了。壬戌不该跑去抓山鸡,都是壬戌害了小姐……”
“好啦,”梅玖打断他说,“你日后跟着青玉,可千万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在这样为所欲为了。”
壬戌连忙答应:“小姐教训的是,壬戌谨记在心。”梅玖让他给夜青玉也送些鸡汤,小心伺候着,壬戌这才离开。
之后一段时间,梅朔忙于开山挖渠。进了冬日洪水退了些,可工程还要继续,不然来年仍然要闹灾。锦州府存粮无法支撑上千士兵的长期生存,朝廷的赈灾粮食还要分给周遭的大批饥民。徐老大只好带着士兵们开荒,种些成熟快的食物,也不提回晋州。
这段时间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倒是简单。梅玖从没有抱怨过粗茶淡饭,伤好了便立刻去帮忙,全然没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夜青玉的膝盖因为锦州阴雨不断加之天气渐冷而迟迟不见好转,加上剿匪再次受伤,他无法下地。梅玖亲自去摘仙草日夜为他热敷,没有一日间断,可天气就是不见转好,冬日阴冷很不利于养病。她怕他一双腿会就这么废了,便着急向梅朔请命,带夜青玉先回京城看病。夜青玉不知为何,坚持要等竣工才肯回去,这样一拖就是大半年,腿也算是勉强能行走。
第二年春天,河渠挖通,锦州前的黄河分流一支绕沁云山汇入另一分支,解了困扰锦州多年的水患。锦州百姓纷纷回乡,梅朔带全军庆贺三日,上千人的军队洋洋洒洒踏上回家的归途。
锦州知府特地为夜青玉找来一辆马车,梅玖陪着夜青玉乘坐马车,壬戌驾车,腾逸在一旁骑马随行。走到半路,徐家兄弟与其他人分道扬镳,奔向晋州方向。
就在进京的前一天深夜,军队在西郊安营扎寨,梅玖来到梅朔的军帐说自己要同夜青玉一起再上西山寻岑婆婆,夜青玉说岑婆婆或许有法子救他一双腿。梅玖求他一定要再拖一天,给他们一天时间。
梅朔拗不过她。
得到许可,二人策马狂奔,一路向西山驶去。梅玖的后背紧贴着夜青玉坚实的胸膛,她瘦弱的身躯几乎被俯身拉着缰绳的夜青玉紧紧包裹,四周都是他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薄荷味?
“我一直留心,为何你身上总有一股薄荷味?腾逸身上也有。我不记得朱雀阁种过薄荷啊。”梅玖问他。他没有回应,梅玖以为他没听到,忽然他回答:“腾逸喜欢薄荷,他原来在西山上中了许多薄荷。与他待久了,我身上也染了这薄荷味。”梅玖愣了愣神,那夜醉酒之后在凉亭的人,是不是他?不,如果是奚瑾瑜,那他会不会活下来了,就藏在西山上?她梅玖越想越混乱,她摇摇头想要甩掉这个恼人的心事。
到了山下,夜青玉勒缰下马,抱下梅玖,抽出怀中的短刀一扎马屁股,高头大马举起前蹄嘶鸣,一转眼跑的无影无踪。梅玖搀扶着夜青玉问:“你把它赶走了,我们怎么回去?”
夜青玉看她一眼好笑的说:“你可是还想回去把自己关在绣楼里?”离开京城前,颜夕为了逼她和颜良成亲,日日将颜良找来府里。梅玖为了不见他,终日将自己关在绣楼中,算是对这一婚事无声的反抗。
一年过去了,难道颜夕还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吗?不回去的话,难道他们要私奔?梅玖深吸一口气,捂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夜青玉,惊讶、惶恐,还有一丝喜悦。
山,光秃秃的,没有一木屹立,寸草不生。整座山也白月光下,死气沉沉,别说野兽的嚎叫,就连风声都没有一丝,几株枯草静立在小路两侧,一动不动。故地重游,梅玖依旧被诡异的气氛吓得腿软,紧紧攥着夜青玉的袖子,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一路上梅玖心里疑惑,萧府那么兴师动众的来西山找过岑婆婆都没找到,他又怎么确定岑婆婆就在山上?莫非萧府的谶言并非出自岑婆婆,确实如自己所想是他借其之口煽动百姓?
她心里盘算着,二人已经来到第一次相遇时住过的山洞。夜青玉点起篝火,她看夜青玉行动轻便灵敏,不像之前在锦州那般双腿无力,好像从未受过伤。难道他一直在装?
篝火将山洞烤得暖融融,梅玖脱了厚重的斗篷,露出桃红色的绸缎长裙。这是她为了进京特地在路过的镇子上买的女子服饰。深红色的抹胸内衬上绣着几朵腊梅,雪白的脖子连着一片裸露的胸口,酥胸半露,在耀耀火光下分外诱人。
梅玖忍不住问他:“青玉,你的腿早就好了是不是?”
夜青玉一怔,看着她有些愧疚的点点头。她抱着双腿说:“要进京了,可能病着更好吧。只是我总是觉得回到京城,你便不是你,我也不能再是我了。”经过一年的相处,她早已认准他,也不想再隐瞒自己的心思。既然他腿早已好了,自然也没有找岑婆婆寻医问药一说。
夜青玉瞧出她的心思说:“明日进京了,我们无法如锦州那般。今夜上西山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红尘初妆,山河无疆。梦魇无常,命格无双。”夜青玉拉着她的手说,“我会八抬大轿将你明媒正娶,天下最盛大的婚礼都无法匹配你,也无法表达我的心情。但是嫁娶前,首先要扭转你的命格。”这曾经的谶言一直是她婚事前的无形阻碍,虽然她是不信的,可若要嫁给以“命理”闻名的夜青玉,总还是要正视这个问题。
夜青玉认真的看着她说:“这世间能扭转你命格的人不是颜良,是我。而且于情于理,我想让你再见见婆婆,毕竟,她与我有养育之恩。此言是她所说,只有她知道何出此言。”梅玖狠狠点头,就相信他吧,至少到现在他都没有伤害过自己,至少他没有欺骗过自己。
梅玖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睫毛浓密纤长,眼看它就要叠在自己的睫毛上,梅玖闭上眼,任他吻住两片微张的薄唇。夜青玉趁着她双唇微起,溜进她的口中,与她一阵唇齿香磨,含住她的舌头,贪婪的吸着她身上散发的梅花的幽香。
梅玖被这绵长的一吻吻得意乱情迷,这次不似过去点到为止,而是一种欲求不满,贪婪的迟迟不肯放开,羞得她不敢直视。
男女房中事是管事婆婆教过的,听的时候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咯咯直笑,如今心爱的男子就在面前,她怎么也笑不出来,羞怯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人了。
梅玖别开头看向别处,红着脸问:“这,这就是你扭转命格的办法吗?”夜青玉温柔的摸着她的脸,亲吻她雪白剔透的耳垂说:“这只是开始。”
梅玖娇嗔:“你个淫贼,打第一天见你你就这般轻薄,你……”还要骂他,却不知这一声声娇喘如一个尖锐勾子,勾得夜青玉再也按耐不住欲火,此时欲火已经夺走理智,他已隐忍了太久。
夜青玉眼眸中仿佛有一池春水,碧波荡漾,将她淹没在柔情中。
清晨第一缕晨光照进山洞。梅玖醒来,睁眼便看到似水柔情的人儿。她想起昨夜,细眉微蹙靠在夜青玉怀里问:“青玉,今日进京你便会去向父亲提亲吧?”
夜青玉没有马上回答,梅玖抬头看他追问:“怎么了?”
夜青玉为难的说:“玖儿,再给我点时间。”梅玖虽然心底很失落,也不多问便点头应下。
夜青玉亲吻她的头发问:“你不问我来京城所求何事吗?”
梅玖摇摇头:“你可会伤害我梅府?”
夜青玉毫不犹豫的摇头:“我绝不会做伤害你半分的事。”
梅玖笑了下:“那便是了,其他的不重要。”
夜青玉又亲吻她的额头:“我现在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待时机到了,我便亲自带重礼上门提亲。”说完,他深深地吻住梅玖的唇,又恋恋不舍的松开。
夜青玉细心地帮她理好衣服,为她将散落的长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支玉钗固定好,然后在她面前伸出一个拳头,什么东西被紧紧握在手中。
梅玖双手捧在一起,夜青玉松开拳头,一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落在她手心。原来是她的金玉坠领,上次她离家出走,怕梅府的金玉被人发现,暴露自己的身份,特意取下来收好。结果上了西山之后,金玉就丢了,原来被他捡了去。梅玖欣喜的看着失而复得的金玉,小心的将它揣进怀里。
二人从天蒙蒙亮走到了晌午,终于看到山间的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四周用一些东倒西歪的木桩子连成篱笆,隔出一个小院子。这里和被烧毁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周围有一些草木生长,是山上树林深处。
二人刚要推门进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梅小姐一人进来。”是岑婆婆,梅玖讶异的看了眼夜青玉,原来他没有骗自己,岑婆婆真的在这里。可当年萧府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岑婆婆,她又是怎么逃过去的?
夜青玉对她笑笑:“去吧,我在这等你。”
茅草屋内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椅一个取暖的火盆,在没有别的。岑婆婆粗布麻衣,散着长长的白发坐在炕上,浑浊的双眼看着她,不断地摇头叹气。
“我早已警告过你,你命犯桃花,为何偏要逆天而行?”岑婆婆呢喃,“罢了,我终是无力扭转。是命。”
梅玖对这位神秘的老婆婆充满好奇:“婆婆为何得出此谶言?那日我与婆婆第一次见面,婆婆为何认定我就会孤独终老?如果婆婆说的是真的,世上可有破解之法?可是婆婆说的萧府必亡的谶言?”
岑婆婆闭上眼对她一连串问题充耳不闻:“这些问题小姐问出口时就已经知道答案。小姐真的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梅玖的心思被猜透,看着岑婆婆的眼神有些动摇,想了想问:“夜青玉是谁?”岑婆婆不回答,她不服气:“婆婆若视自己为金口玉言,那么我与你做个交易,请婆婆为梅玖破解谶言。”
岑婆婆眼中寒光四起问:“你可知与命运做交换要付出什么代价?”
梅玖扬起小脸说:“先不说婆婆的话有几分可信,就算可以与命运交换,我堂堂梅府在朝廷有基业深厚,什么代价我都给得起。”
岑婆婆怒极反笑:“好。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爱,交相贼,必得罚。不过……”岑婆婆用手中触地的桃木拐杖指了指门口说,“这下山的路你可要记清了,下次再来怕是没人给你带路了。”
梅玖自信满满的说:“食有劳而?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我梅玖尊三纲五常,不信你这些天命旁说。婆婆放心,即便使用你天命之学而言: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祸之。玖儿自视爱人利人,今日婆婆告诉我如何破解谶言,日后断不会再来叨扰。”
岑婆婆冷笑:“休要大放厥词。谶言无解,天命难违。不过我们定会再见。”
梅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那份自信似能使天地万物失色般:“我若偏要逆天而行呢?”
岑婆婆闭上浑浊沧桑的眼睛说:“无论你是否相信,你与他也注定是命薄缘悭。你天煞孤星,与人走得越近,对方下场越惨,还望小姐好自为之。”之后便缄口不言,像在下逐客令。
梅玖本不信命,毫不在意会付出什么代价,既然岑婆婆帮不了她,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她对其礼貌的行礼之后转身就走。
夜青玉见她出来,问道:“婆婆如何说?”
梅玖以为他深信岑婆婆,不想他担心便嫣然一笑:“解了。”
夜青玉深深看着她半晌说:“那我们回去吧。”
“青玉你不要进去见见婆婆吗?”
夜青玉看着窗子里枯坐的身影说:“婆婆若要见我,就不会只唤你独自进去。有缘总会相见。”
他们回到营地,梅朔狐疑的看着二人半天,说不上来俩人眼神中总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梅朔看二人互相对视便会脸红,不觉得摸摸下巴问壬戌:“他们俩素来腻歪,可都不似今日这般。”
壬戌也学着梅朔的样子瞧了半晌问:“老爷,小姐,你们昨夜发生什么了?”
梅玖脸顿时红透,她慌张的干笑:“啊?什么?没有啊,能发生什么。”
夜青玉双腿已与常人无异,站在梅玖身旁语气格外轻松愉悦:“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
队伍到了京城南门,余叔将梅玖直接接回府。她恋恋不舍的看着夜青玉,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夜青玉对她微微一笑,说了句:“去吧,我很快便会去找你。”
梅府崇礼堂中,梅卿、颜夕已经等了许久。门童跌跌撞撞的报信说“回来了”,接着梅玖忐忑的走进崇礼堂,刚瞥见人影,就扑通一声跪在中央向父母请安:“玖儿回来了,玖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梅卿脸色铁青,乌云密布像是酝酿一场狂风暴雨。他走到梅玖跟前,二话不说挥手一个大嘴巴将她扇倒在地,气得手不停颤抖:“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给我去宗祠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我们梅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颜夕连忙阻拦,然后问梅玖,“玖儿,你一个女儿家在外一年连一封家书都不肯寄回来,你可是怪母亲要你嫁给良儿?”
梅玖知道自己做错了,含着眼泪,不顾红肿的脸颊,立刻爬起来跪好,低着头不敢看二人:“是玖儿的错,玖儿不孝,玖儿不敢怪母亲。”
颜夕如何也气不起来,明明担心了一年,伤心了一年,可看到梅玖肿起的小脸,身子瘦了好几圈,手也变得粗糙,脖子上还留下一块疤痕,心疼的将她扶起来说:“回来就好,不哭了啊。我的玖儿受苦了。”
本来梅玖从没觉得苦,见到母亲在一听这话,这一年来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不知从哪里喷涌出来,也学黄河水决堤了。
梅朔坚持要让她去宗祠反省,她乖乖领命。到了宗祠,管事婆婆草草的给她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然后一丝不苟的守在门外。她跪在摆放牌位的桌几前,双眼酸胀,疲惫的闭上眼睛,一头磕在地上,虔诚的喃喃道:“不孝女梅玖向列祖列宗请罪。”她咬着下嘴唇,只要一想到颜夕清瘦的面庞她就会难过,宗祠周围闲人不得靠近,这份难得的清净。
梅玖望着牌位发呆,忽然发现错落有致的排位中有一个无字牌位,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观察,很容易被忽略掉。以往来宗祠都是有仪式或是祭奠,主要都是由梅卿主持,其他人分裂两侧都与牌位有一定距离。加之这类活动都是神圣严肃的,参加的人谁也不敢直勾勾的盯着牌位看,那是大不敬,冒犯先祖之举。
梅卿是族长,清理宗祠的事情也是他亲力亲为,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宗祠中,门外只留余叔候着。如此一看,这无字牌位一定是梅卿安放的,既是牌位又没有名字,那他偷偷祭奠的谁呢?
梅玖好奇,她偷偷看管事婆婆们没有注意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无字牌位,发现它下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圆形细槽,是圆盘转动的痕迹。她试着转动牌位,果然牌位桌右侧的墙露出一个方形小缝,是一道暗门。
梅玖忐忑的推开门,里面有一个密室,借着透进来的光她隐约能看出来个轮廓,里面赫然又立着密密麻麻许多牌位,一共一百余块。其中最前面为首的一个牌位上,金墨写着三个大字“奚子卓”。
梅卿竟然在偷偷祭奠奚府的人!
梅玖立刻查看了周围其他几个牌位,包括奚府二爷、奚府几位夫人的牌位在内,一个不少。而当她注意到几位夫人后面有一块异常油亮的牌位,“奚瑾瑜”三个大字如一块大石头堵在她心里。
虽然早已猜到他未能幸免于难,可是没有真正见到时,他还是当年那个爱笑的少年,活在梅玖心底,从没有离开过。但是真正看到他的牌位时,梅玖仍感觉难以接受,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瞬。
他死了,他确确实实死了。她颤抖的手去摸牌位上奚瑾瑜的名字,脑海深处与他相处的所有记忆一同涌了上来,她想起了所有旧事。
小奚爷和琴师斐然一起哄她弹琴;奚瑾瑜一手撑着腮帮子听她弹《牡丹亭》听得如痴如醉;奚瑾瑜在庭院里与她话别,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练琴。
“等我。”年少的奚瑾瑜站在庭院中回眸一笑,笑若寒冬里的暖阳,陪伴着她度过孤独的冬日。
他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公子,却总喜欢跑来在梅玖面前装少年老成,表现的很深沉,处处照顾梅玖,过一把当哥哥的瘾。曾经他最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孩子,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总是学着父亲一副一切尽在把握的样子,又学不出精髓,倒是练就一副小大人的气质,总是惹得梅卿和颜夕哈哈大笑。
回忆中的他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却已变成只能尘封在黑暗中的灵牌。
梅玖听到门外有动静,赶紧退出密室,小心关好门。她擦干眼泪,跪在祠堂正中。管事婆婆推门看到她没有偷懒,又关上门退出去。不知不觉她已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已经从疼痛到灼烧到没有知觉。可梅府家规森严,两个管事婆婆对她这个千金小姐也不手软,梅卿吩咐过让她必须跪着,那她就不能坐在小腿上,管家婆婆隔一会儿就会查看,见她坐下就会轮番过来把她拉起来。
只两个时辰,梅玖受刑一般,额头渗出汗珠将碎发黏在脸上,她精神恍惚,最后一头栽倒在祠堂里。
梅玖醒来发现在绣楼,她双腿发紫,还不能下床,这番痛苦只是夜青玉的万分之一。
锦瑟听到动静赶忙进来,扶起梅玖之后说:“小姐,昨日公子进宫领赏回来,说圣上说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刚好也是梅贵妃的生辰,便会亲自带梅贵妃来梅府省亲。”
梅玖问:“夜大人呢?他可会来?”
锦瑟皱着眉头说:“哎呀小姐,您可莫要在府里提起夜公子,这回老爷是动了真怒了。”她看梅玖迫切的神情道,“公子派人传话说夜大人治水有功,已经被封为四品少詹事了。夜大人到时也会来,圣上说借这次省亲为公子和夜大人庆功。”
梅玖这才笑了笑,心里期盼着赶紧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