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淮江北岸的淮州市长途汽车站建于六十年代,车站广场前的那座钟楼曾经是省城的标志性建筑。三十年过去,车站渐显老旧,却依然是全城最为繁忙的所在。
拥挤嘈杂的售票大厅里,卢向东排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到了窗口。
“哪里?”身穿蓝色制服的年轻女售票员连头都没有抬起。
“朝阳,一张。”卢向东把早就准备好的二十一元钱递进窗口。
“啪”的一声,一张狭长硬纸板印成的车票拍在卢向东面前,窗口里传出售票员不耐烦的声音:“下一个!”
对于售票窗口的态度,并不是第一次乘车的卢向东早已习惯。其实也可以理解,在一个脏乱差的环境中整天做着这些枯燥、简单而又重复的劳动,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在这个炎热的夏季,态度并不重要,速度才是关键。卢向东不想被排在他后面的人催促,抓起车票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后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你好,请等一等。”
卢向东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排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女孩身材高挑,目测不会低于1米72。女孩子有这个身高很少见,卢向东就多看了两眼,所以认得。当然,排队的时候他不可能仔细打量,现在才发现,女孩很漂亮,短发,大眼,一身简洁的运动装,英姿飒爽,还有一对非常好看的眉毛,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冰冷,好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概对卢向东不太礼貌的目光有些生气,女孩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但终于还是忍住了,说:“你好,能不能把你的车票让给我?”
不等卢向东说话,女孩继续解释道:“我有急事,今天晚上必须赶到朝阳。这样吧,我可以替你重新排队。”
淮州到朝阳的班车每天只有两趟,上午6点和中午1点。不巧的是,卢向东买走了今天中午1点那趟车的最后一张票,所以女孩叫住了他。
美女的要求总是让人难以拒绝,卢向东看了看长长的购票队伍,稍一迟疑便递过车票:“算了,我还是自己排吧。正常情况下,到朝阳要坐五个小时的车。不过经常会堵车,再拖上三五个小时也不奇怪,你还是做点准备吧。”
“谢谢,太感谢了!这是车票钱。”女孩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迫不及待地接过车票,又塞了张五十元的钞票在卢向东手中。
“嗳,找你钱。”在卢向东的喊声中,女孩已经快步走出了售票大厅,比男孩子还要风风火火。
…
每年的六月下旬开始,在淮江大学校园里,都会有一股躁动、伤感、兴奋和暧昧的复杂情绪在毕业生中蔓延开来。作为其中一员,卢向东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但在这种情绪之外,他还有些许的失落。
这是一个变革初起的年代,有位伟人刚刚进行了南巡讲话,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粮票刚刚退出历史舞台,“双向选择”这个新名词也刚刚出现在大学毕业生们面前。
卢向东投了不少简历,最终依然没能留在省城,只能回家乡等待CY县人事局的二次分配。至于可以获得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今天把车票让给了那个陌生女孩似乎是个不好的预兆,这也让卢向东的心情有些低落。
大部分毕业生已经离校,宿舍楼下有点冷清。忽然,一个女生雀跃着跑了过来,使劲挥着小手:“卢大哥,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呢。”
“郑冬梅!”卢向东有点意外,“你一直在这等我?”
卢向东并不是个安份的人,他是学校的勤工俭学标兵,利用学习之余做过许多工作,也攒了一些钱,还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文印社,计算机系大二学生郑冬梅就是卢向东聘请的员工。半个月前,卢向东把文印社转给了郑冬梅。因为郑冬梅家境困难,所以卢向东暂时没有收她的钱,先欠着。
性格开朗的郑冬梅不知怎么忽然脸颊一红,小声说:“我想请你留个通信地址给我。”
卢向东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会分到哪里,等安定下来再写信告诉你吧。”
人生总是有得有失,卢向东花了太多精力在赚钱方面,学习自然受到影响。双向选择是个新兴事物,用人单位判断的标准还是以学习成绩为依据。他不太理想的成绩,终于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真的!”郑冬梅还不能理解卢向东的心情,反而高兴起来,“卢大哥,我请你喝酸奶。”
…
学校附近乳业公司生产的酸奶,五毛钱一瓶,便宜、新鲜、富有营养,是大学生们最喜欢的休闲食品,在这炎炎夏日,更有种透到骨子里的清凉。
卢向东喝了一口,一股凉凉的、酸酸的熟悉感觉迅速传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也唤起了他的许多回忆。因为运输困难,下次喝酸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又让他多了些伤感。
眼前是一条法国梧桐树遮蔽下的林荫大道,阳光撒下,尽是斑驳的树影,就像卢向东纷乱的心境。这里有他的初恋,有曾经温馨、美好的过去,如今早就物是人非。
卢向东暗自神伤,忍不住说:“陪我走走吧。”
这条林荫大道还有个别名,叫做情侣路。听到卢向东的提议,郑冬梅俏脸更红,但她没有拒绝,反而还有点小小的激动。当然,卢向东只是单纯地想再走一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两个人走了一路,连手都没牵。
…
第二天中午,告别生活、学习了四年的大学校园,告别朝夕相处的好兄弟,卢向东登上了返乡的长途客车。
因为昨天就买好了车票,卢向东今天的座位很靠前。到朝阳的道路比较颠簸,座位靠前会舒服很多,这也算是另一种有失有得吧。
不过,卢向东很快便吃惊地发现,他的座位上已经被人占了,一个油头粉面,戴着金丝眼镜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