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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倾城之美

若单论“沉住气”——张迎祥口中所谓最上乘的“功夫”,其实柳月还真未必用得着张迎祥当她的老师。

柳月若是沉不住气,早在十四年前她就已经和醒云神尼还有她的恒山前辈们一道,葬身于松云庵大火了;比这更早时,她若沉不住气,也不会有机会怀上谢晚棠的骨血,更不可能谁也不告诉,只身一人在恒山养下谢华笙;她沉不住气,谢晚棠之后的华山,在四年前的莲花峰一战后早该烟消云散,哪有今日之局面!

那么,如今的这位柳主母,她老师又是谁呢?

不得不说,在这世间,的确有些人是能够无师自通的。不过,也不尽然,在恒山那些年,醒云神尼虽说是她师傅,但她在心里从未把醒云看作师傅,她为之倾倒的,反而是恒山的另一位前辈。话说这位前辈,与其说她多高明,倒不如说她有多传奇。

她,正是江湖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恒山派雾隐神尼——唐梦蓝。

那个年代,傲立于武林顶点的三个男人,同时爱上了唐梦蓝。

诸位看官明鉴,北宋年间,若论及恒山,那可不在山西大同浑源县南,说的还是河北地界的大茂山,而今又称“古恒山”。辽国占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大茂山便成了辽宋两家的天然分界,山脊之北属辽,南属宋。

恒山派的松云庵,即坐落于此山之南麓。

当年此地,那是每月都像赶集一般热闹,痴狂于唐梦蓝美色的各地富家公子,乃至江湖豪杰,跃跃欲试者络绎不绝。直到后来,看上唐梦蓝的那三人的名头传出来之后,“闲杂人等”才作鸟兽散了。

哦,看官是想问哪三个人?

雷家堡堡主——“移山填海”雷战天;

泰山派掌门——“如松君子”颜千松;

华山派掌门——“不落飞花”谢晚棠。

不错,就是那位二十岁下山决战渭水之滨;横扫天下历经四十余场大战而不败;高举义旗北上辽地,与李南鹰共创“燕云结义”;后又心灰意冷,只身返山接任掌门,从此不理江湖事的,天下无敌的谢晚棠!

这位雾隐神尼,便是那个令谢晚棠魂萦梦牵,醋意大发,斯文扫地,终至于再度下山,杀上泰山,在天烛峰大战颜千松,击败了颜千松,却在最后关头又放了这位“如松君子”一条生路的女子。

曾经有恒山老人言,柳月的种种手段,都是对唐梦蓝的仿效。这个说法,柳月肯定不会同意,她自认为超越了唐梦蓝,或者再说直白点,她绝不会像唐梦蓝那样犯傻。

那三个人里头,唐梦蓝居然选了颜千松那个毫无担当的玉面郎君?!

如果是她,她一定会选雷战天!

常言道,女怕嫁错郎,唐梦蓝的悲剧,毫无疑问就是自对颜千松动情始。她还替颜千松养下一胎龙凤,结果得了什么?颜千松,这位“如松君子”,闻名山东的大孝子,不敢忤逆他家老娘的意,去娶了济南府一位员外郎的千金为正室。

唐梦蓝要嫁也可以,颜千松他娘最后松口了,但只能做小。

谢晚棠为何当年一怒下山?

——你唐梦蓝跟谁都行,怎能跟颜千松这个伪君子!

那时候,颜千松还没娶亲,否则,唐梦蓝也不至于如此回护。天烛峰之战,若非最后唐梦蓝赶到,告诉谢晚棠她和颜千松的孩子都有了,谢晚棠定杀颜千松!

当然,唐梦蓝不跟谢晚棠也有缘故。谢晚棠其人,用情深重,也嗜酒风流,她受不了谢晚棠稀里糊涂地酒后乱性。唐梦蓝要男人专情,江湖人物里,到这样的武功和地位,还能够洁身自好的,怕也只有“如松君子”了吧?

唐梦蓝错了,大错特错。

男人,得有缺点才好!

男人的缺点,恰是由女人掌控的命门。古往今来,姿色无双的女子还少吗?她们最后又怎样了?王嫱北嫁、西子投江,逃不脱红颜薄命的结局。

唐梦蓝老师不懂,柳月这学生早都懂了。

世事就是这般阴差阳错,唐梦蓝可没说假话,谢晚棠反不愿信,回华山的一路,是越想越不信,半道他折转又上了恒山……

在恒山,他见到了唐梦蓝和颜千松的孩子,终于死心了。

谢晚棠在山上,那是舞剑狂歌,从早喝到晚,没酒了就佯醉撒泼。这样的活宝,谁都劝不住,更没人惹得起,掌门醒云神尼头疼不已。谁知,她手下一个年轻女弟子,居然自告奋勇要去照顾谢晚棠!

这个女弟子就是柳月。

那一年,柳月年方二八,后来就有了谢华笙。

美貌当然是一种财富,只看你怎么用。

柳月得以周旋于谢晚棠、张迎祥、铁万全这些江湖大人物之间,得以笼络华山当年的大弟子马坚,后来的上官云聪、夏雪余、骆平等年青一代为她效命,手段固然重要,而无与伦比的美,却是一切的源头。

※※※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美?

她多看你一眼,你会错觉她欣赏你,胆怯了,你会得到鼓舞;动摇了,你会变得坚定;惴惴不安?你将充满勇气。

她甚至都不用说话,她的眼梢、眉头、唇角都在说话。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仿佛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你,为给你机会,为让你表现,表现你的忠诚,表现你的强力,表现你哪怕倾覆一座城,也要博美人一笑的决心。

在柳月而言,世间男子看她时那种心猿意马,她早都熟视无睹了。

唯独进京之后,她遇见的三个男人,正在令这样一条铁律失灵,她原以为这样的男子即便是有,也不会太多,谁知一下子竟冒出了三个!

头一个,就是那个和她女儿谢华笙纠葛颇深的秦方玉。

她本以为,有自家女儿还有《月华心经》这一层关系在,这男子即使不那么热络,也不至于冷脸。可是,这男子始终在躲着她的目光。这样一个渔色成性之人,决计不至胆小,甚至,他最后勾搭了颜若蓝,那又是为什么呢?

柳月隐隐觉得,秦方玉如此待她,其原因和最终放弃她女儿是一样的。

第二个,却是她那位名动京师的女婿,雷家少堡主雷定乾。

雷定乾不但没有回避她,反而处处殷勤。表面上,她也对自家女婿喜爱有加,心里头却看得分明。雷定乾的态度,纯属一种男性的礼节罢了,眼前就是绝代佳人,若像秦方玉那般只当没看见,岂非太失礼了!

雷定乾,藏在他那张温良如玉的笑脸后头的,却是远甚于秦方玉的冷漠。

至于第三个男的,柳月扫了一眼茶案对面傻坐着发呆的那个人。

茶室里头,老狐狸张迎祥,正和雷允青、雷允海两位天王,三人你来我往,都在探对方的口风和底线,包括今晚清风楼之变故,以及日后京城的局势。这三人的谈话,哪一句不是至关重要?纵使听上只言片语,也是莫大收获。

偏偏竟然狄玉京还坐着发呆。

像狄玉京这样的,和前两人截然相反,算是典型的老实人,柳月发自内心地厌恶。

这种人,简单、能忍、一根筋。

也是废话,狄玉京肯定不会对她柳月,哪怕再倾国倾城也不会有任何想法,因为人家守着自家老婆都来不及。

柳月突然想到李燕来,她正浅笑盈盈的脸忽地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自然。狄玉京和李燕来,在这一点上还真有点像。李燕来的一半,像那个老醉鬼谢晩棠,而他的另一半,却像这个傻愣子狄玉京。

李燕来,是至今唯一一个真正让她有过挫败感的男人。虽然在四年前的莲花峰,最后大获全胜的是她,华山落入了她的手,而她心里清楚是她败了。

只是,她分不清,她究竟是败给了自己的女儿,还是败给李燕来?

※※※

总而言之,谢晚棠早死了,坟头草都不知有几尺高,柳月再怎么说怎么想,这位曾经的谢大掌门是听不见了。

无敌了半辈子,人一死,什么都没剩下……

要说剩下点什么吧,也许只有“飞花堂”。

——这块原先挂在华山总堂,如今悬于马行街驻地的匾额。

今晚,飞花堂内,匾额之下,面对面正坐着夏雪余和骆平两人。

他们哥俩,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朝着刚换下满身的湿衣,一脸愠色地步入飞花堂的雷家堡鹰、鹞二将兄妹点头示意。

“鹰将”唐峥、“鹞将”唐赛儿两兄妹,装着没瞧见堂内这二位的嘲讽表情,自顾自地落座了,随即招呼手下们进来议事。

这反倒让夏雪余和骆平不自在了,有种一剑刺空的感觉。

现如今,雷家堡的“海天王”雷允海和他的鹰鹞二将,已带着雷家人马全面接管了华山帮务和布防。如此一来,夏雪余他们都吃闲饭了,惟碍于柳主母的令,敢怒不敢言。

柳主母在雷家进驻之前,早交代得一清二楚,从现在起直到谢小掌门完婚,凡事没有她的点头,华山子弟一概不得擅动,全部由雷家人出头!

柳月的原话是:“纵使马行街烧着了,这火也得让雷家人去救。”

他们原本肚里都犯嘀咕,到了今晚,多少理解了些许柳月的良苦用心,看来往后真是要出大事的味道,主母是意在保全华山实力?

夏雪余等一干头领,自秦方玉还在水蛟帮当副舵主时,便有不少交情,秦方玉开府龙津阁后,两家关系只有更近。他们对雷家人今晚的清风楼设局十分不齿,刚知道时,还颇有些担心这位醉生梦死的秦阁主。

谁曾想,雷家堡不可一世的“高手们”,让这个秦方玉给狠狠地折辱了一番!

过瘾,解气!好样的秦方玉!

夏雪余和骆平对视了一眼,故意大声道:

“真是好大雨!走,咱没事干还留这作甚?兄弟一块喝酒去!”

话说完,二人结伴往门外走,鹰鹞兄妹只顾低头谈事,没理睬他俩。

恰在这时候,轰隆一下子,外头起了雷!

惹得众人齐往门口瞧。

谁知一记响雷才过,从堂内又传出轰隆一下子!

众人赶紧回头,朝屋里看时……

偌大一块“飞花堂”匾额,曾高悬于华山之巅,四十有一年的匾额,“不落飞花”谢晚棠最后的遗产。

——砸落于地,碎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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