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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稻粱谋

华山在马行街的驻地,离矾楼还真不远,没多会功夫,轿内的莺莺已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她知道,有名的药铺街市到了,觉着亲切,忍不住挑开轿帘往外张望。

她自小体弱,咳喘之症不愈,可说是守着药罐子长大。张迎祥当年为了这宝贝女儿遍访京城名医,后来幸遇一位年轻道士在这条街上一家药肆落脚,他只看了莺莺一眼,便提笔开出个离奇的方子。这方子全无名贵药材,反而是将四时奇花,四季雨水,配置成丸,另以采于冬令时节的野桂花蜜为药引。

此药号称“花开挽留”,又唤作“暖香丸”,可怎么配呢?取材还得靠天吃饭。昔年半条街的名医将那道士呼为骗子,而道士却也分文不取,飘然而去。

不过,张迎祥最后还是把药给配了出来,财雄势大如他,一整年内能配制的丸药也有限,但真是一味神药!无论女儿病发轻重,一丸下去定然平复。

往事浮上心头,莺莺愈发感怀,她再往前看,咦,那不是郑家生药铺吗?店前挂的望子明明白白,这儿怎会是华山总堂?再看这家老字号,问诊的几位郎中还是熟面孔,看店的老伙计也一个没少,不过似乎店面更阔也更齐整。

正疑惑间,轿子钻进了药店边上一条暗巷,再往前走一会儿,暗巷的左手边见一道侧门。入得此门,眼前豁然开朗,是好大一个院子,原来他们到了刚才所见街铺的后面。

莺莺下得轿来,四下里一打量,只觉屋子院子都十分眼熟,这前铺后屋,连同内堂后院,岂不是照搬了遇仙楼的形制?于是她心里便有三分不快,思忖道,要这般改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可见华山早已暗中谋划周详!

再细看时,这儿的格局更大,遇仙楼的后院外面便是后街,仅隔一堵院墙,而此地后头也有连排屋宇,后院给围成了内院,形似天井。这样一来,外头断然瞧不见里面光景,怎么看都只是一间店面稍大些的生药铺,丝毫不显山露水。

莺莺越看越不痛快,她的白矾楼今天刚丢,华山倒是一派风生水起!

谢华笙本来还要将总堂介绍一番,但狄玉京瞧见莺莺的表情,心知不妙,赶忙让她带去见张迎祥,免得再起口角。谢华笙引着他俩进到一间颇为敞亮的屋子,狄玉京抬头便见屋内高悬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飞花堂”,想来是为纪念谢大掌门了。

屋内,张迎祥早已等得焦躁,见他的宝贝女儿和女婿都安然无恙,好歹松了口气,骂道:“让我这总舵主饿着肚子等你俩!不像话!今日我贤侄女在华山总堂请我喝酒,你俩倒好,人影都见不着,原来是打架去了!”

狄玉京急欲解释,却听谢华笙说道:“狄护法,事儿总舵主已知晓。今日幸得总舵主屈尊移步我华山新堂口,且容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谢华笙一开口,夏雪余、骆平等人连忙上前将几位迎至正厅西边的厢房,那儿杯盘一早摆放整齐,专候着狄玉京等到马行街之时,才开始上的菜。

莺莺上午在龙津阁吃过些点心,倒不觉饿,她注意到华山这边陪席的除了夏、骆二人外,还来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子。这女子也是一样的男装打扮,和谢华笙坐一处。莺莺坐在对面瞧着这两人,那谢华笙一张白皙的脸,仍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样貌,而边上这女子却丰姿矫健,莺莺还发现,她入席时,夏、骆二人的神情颇为恭敬。

果然,开席祝酒,宾主寒暄之时,谢华笙一脸兴奋地指着这女子介绍道:“我边上这位就是颜若蓝,她当年最早随家母出恒山,一直都是我家贴身执事。如今用人之际,我华山四剑又折损两剑,家母考虑再三,终于派若蓝下山助我。往后,还望诸位关照一二。”

颜若蓝此次和骆平一道进京,这令骆平感到十分光彩,他抢在前头说:“各位可能未必知道,别看颜执事用剑,她却是地道的恒山子弟,还是恒山的三位神尼中,唯一靠剑法成名的雾隐神尼入室弟子!”

“哦,那我应该见过你啊!”狄玉京一下子备感亲切,“恒山谁不知道,雾隐神尼从不收徒,没想到啊,你竟然是她徒弟……”他本想继续说,但无意间瞟着一眼莺莺的反应,只好知趣地闭嘴。

“狄护法下山早,成名也早,若论辈分,我得喊一声师伯了,”颜若蓝也觉着好巧,她笑道,“这也难怪,双绝神尼也是独来独往,她最后何处圆寂都是恒山的一个谜,咱们下面当徒弟的自然更难相见了。”

狄玉京听颜若蓝这么说,反而有些欲言又止,这时张迎祥发话了:“贤侄女啊,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所以我说,咱们两派是同气连枝一点没错。不过,我看你这儿的堂口已搞得挺像样了,你娘何时下山啊?”

谢华笙略一犹豫,答道:“我们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若是一下便弃掉华山,恐失了守业之本,家母说总得物色一个合适弟子守山,方能安心进京……”

“算了吧,你们心里怎么想只有自己知道,不会是怕跟错了我们水蛟帮,万一败给天鹰堂,你们不好收场吧!”

“莺莺!你住口!”

“没规矩!”张迎祥骂道,他的面子是真挂不住了。相比之下,华山几位却没这么激烈的反应,除了一脸诧异的颜若蓝,其他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尤其是夏雪余,还特意敬了狄玉京一杯酒,令后者哭笑不得。

不过,莺莺刚才的话倒提醒了谢华笙,她字斟句酌了半天,问道:“天鹰堂派宗海这样的战力,挑这个时候袭扰贵帮的运粮线路,总舵主,是否觉得其中有诈?”

张迎祥正待解释,谁知莺莺抢在前头开口了:“哟!谢掌门,咱们都同气连枝了,您何必如此婉转?那可是黑道排行第二的宗海哎,咱们要是不派你……呃,秦副舵主,还能派谁去?我们漕帮而已,可没有你们华山颜执事这样的人才!”

莺莺本想说,让你谢掌门心心念念的秦方玉,但刚才她爹已经发火,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不过,她一双妙目,说“秦副舵主”几个字时,还是故意飞了谢华笙一眼,那谢华笙的脸突然红了红,更对莺莺怒目而视。

也许,刚才除了她俩心里明白之外,在座的其他人都蒙在鼓里。颜若蓝被莺莺捧得有点不好意思,其他几位都在斟酌张迎祥的护粮人选,狄玉京心里有点儿不痛快,只是哪儿不痛快,他却说不上来。

“哈哈,老夫知道,贤侄女也是为大局着想,只是要对付宗海,还非我方玉贤侄出马不可,至于说是否有诈……”张迎祥打心眼里不愿谈这个话题,他索性敞开说,“即便是有诈又能怎样?如今可不比往常,莫说老夫有华山强助,我左右护法都在身边,他天鹰堂还能奈我水蛟何?”

张迎祥一番话说完,众人默然。

“李燕来。”

谢华笙幽幽地吐出这三个字,屋内愈发沉默。张迎祥见满座无语,他一手捋须,冷笑不止。

“诸位!”狄玉京认为有必要把事儿说清楚,“今天和李燕来一战……是我输,这我没话说。虽然不知为何,李燕来没有上黑道榜,他的实力绝对排得进黑道三强。不过,我还是要说,李燕来没有江湖传言的那么厉害,我不怕他!

“如果今天我有神兵在手,就像他那把宝剑,最后那招我一定接得住!咳,咳……”

话虽如此,这一连串咳嗽,表明狄玉京多少还是受了内伤。不过今日一战,足见黑道三雄的货真价实。迄今为止,能和李燕来打成这样的,只有秦方玉。

“缺趁手兵刃?这个容易!”张迎祥觉得女婿给自己长脸了,一下子活泛起来,“老夫有的是十分好铁,找个能工巧匠打造便是!”

“李燕来的剑颇有来路,绝非凡品可比,”颜若蓝看了谢华笙一眼,见她不作声,便继续往下说,“那是嵩山‘女娲殿’所铸之剑,名曰‘红尘’。此剑与‘繁花’共冶一炉,位列五岳四大名剑之三……”

“当年是嵩山派特意为家父铸的剑!不是什么李燕来的剑!”谢华笙怒道。

“什么呀,兵器有这么了不得吗?”莺莺故意激谢华笙道,“我听说排行第二的宗海,也就使一条破铁枪吧,秦副舵主还不用兵器呢,是吧?”

谢华笙瞪了莺莺一眼,不再说话。

骆平见屋内气氛不对,打圆场道:“张总舵主,您家莺莺说得也在理,兵刃到底还是得看什么人用。如今英雄辈出之时,我看最头疼的反倒是神相‘朱半仙’,他的黑道榜怕是要成废纸喽,哈哈。”

张迎祥点点头:“那倒也是,你们上次说,那药师根本不是雷如刚的对手,足见黑道榜亦徒有虚名。”

“若真要改,那么神相的名头便是假的!”颜若蓝突然说道,“整四年了,江湖无数人想废掉这‘徒有虚名’的黑道榜,迄今无人成功。

“至于说雷如刚,此榜本就有‘三不入’之说。其一,白道不入,故神相所著‘江湖十大高手榜’,世人皆曰黑道榜;其二,雷家堡不入,故除了入伙水蛟帮的雷如梦,和入伙漠北帮的雷玫二人,成都府雷氏一族竟无人上榜;其三……”

“练《月华心经》者不入……有些人,永远也不会上榜。”谢华笙轻声说道,颜若蓝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华笙突然想到秦方玉,是啊,他哪怕入黑道也不可能在榜上,他显然是练了《月华心经》的,这是他能和李燕来周旋的唯一原因!她想到这儿,全身打了个激灵,莫非神相能预见未来?早料到了秦方玉会练心经?

“神相早有言在先,‘我榜既出,一字不改’,那么……”颜若蓝补充道,“就看辈出的英雄们,能否将此榜打为废纸吧。不要忘了,黑道高手半天鹰。”

“哈……说得好!老夫家大业大,平日只知为稻粱谋,孤陋寡闻了,”张迎祥极为唐突地纵声大笑,众人甚感莫名,唯独莺莺却以手绢掩嘴,也在偷笑。

颜若蓝只觉一顿酒遇着好多怪人,她想来想去也没觉自己有说什么滑稽事啊?

“真要谢过颜执事了,如此老夫再无后顾之忧!黑道高手半天鹰,没错,咱两家联手都悬,也没错!可我要是告诉你,黑道榜‘三不入’里的雷家堡,堡主雷战天就要兵临汴京城下呢?哈……”

消息一出如水溅油锅,席上华山四人已开始交头接耳,狄玉京则心凉了一半,他是左护法,还是张迎祥的女婿,可这事儿他完全不知道。

“我老张是生意人,我做买卖一辈子,从没吃过独食,天底下钱哪里赚得完?但若是有人想要坏规矩,我绝不答应!

“诸位努力,咱们三家联手,剿灭天鹰堂,废掉黑道榜,往后共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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