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生孩子忙坏了花家老太王中秋。花家裹脚老太忙前跑后,招呼那招呼着的,本来千盼万盼,希望抱个大孙子,可孩子一落地,她就脸色就变了,想着两个儿子都还没有给她添一个正经孙子,想到自己已经是古稀之年,却还看不到一点希望,顿时心生悲凉,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家里得改改运气,调一调风水才好哟!”老太太不由分说,全然不顾有着高中文化水平的小儿子初为人父的想法,自己就抢着给花家小叔的女儿取了个颇有深意的名字,叫花思娣,思娣,在花家孙辈中,谐音排行老四,“四弟”,更是一语双关,“思弟”也,言外之意希望花家有个儿子,或者未来能生个儿子。
花又开想,思娣就思娣吧,也不和老太太一般见识了,老太太盼孙心切,就希望抱个大孙子,思娣,这名字真是起的直言不讳,思娣从一出生,被裹脚老太赐以此名,可谓肩上责任重大呀。
但话说回来,现在,花长开的那件小屋实在是太挤了,原只有一间主厢房,两间侧厢房,现在在这个家里,有两个老人,两个儿子,两个媳妇,还有花家三妮子,现在又添了个思娣。
因为家里没有多的房间,自然也没有多的床,花家三妮子到现在和父母还挤在一个房里,睡一张床上。
每到晚上,林德青都靠着床沿子侧卧着,不能翻身,为了节省空间,花长开和大妮睡在床的东头,林德青和二妮三妮睡在安放了床头柜的西头,夜里,林德青护得住三妮,就顾不了二妮,又怕这俩小孩子尿床,一夜爬起来好几回轮番把尿,根本睡不了一个完整的瞌睡。
花长开则是个沾床边就能睡着的人,有时候大妮睡沉了一个翻身,从床边上滚到地上去了他都不知道,要么是花长开自己起夜,发现不见了孩子,就赶快到床底下去摸,要么是大妮睡在地上冻醒了,自己迷迷糊糊哭着又重新爬到床上,接着睡去。总之,对林德青来讲,实在是无法言说的痛楚。
以后,这个家还可能增加人丁,孩子们也在一天天长大,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在那小土屋里,转个身都有困难了。一间破瓦屋,一大家子人,这个家,不分也得分了。
花留根抽了一辈子烟,喝了一杯子酒,造了一辈子船,却实在没置下什么像样的家业。
当年他弃了祖业,离开族人,撑着划子船到江城,在诺大的船厂打工,也不过是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后来船厂老板病得快要死了,临死前把女儿王中秋许配给看着忠厚老实的花留根,没多久就死了。
花留根原本只是一个给人打工的造船师傅,手艺那是没话说,要说经营船厂,还是缺了一份胆识和魄力,不几年船厂的生意做得十分萧条,只是啃着老本,靠一些稀稀拉拉的老客户勉强维持着,不巧又赶上江城发大水,家也被淹了,船厂也毁了,船财两空的花留根,为了活命,这才逃难到万户村,刚落脚的时候,王中秋用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几块洋钱,买下了万大憨子家旁边靠着百年老阴沟的一小块荒地,花留根就在那儿搭了个茅草棚子住了下来。
后来花长开长大成年,要取从小订下的娃娃亲媳妇——邻村的林德青了,那茅草棚子实在住不下去了,花留根才东家借西家凑,拆了茅草棚子,搭了这间土坯房,但又怕别人看不起笑话他,只好厚着脸皮,去方圆几里外的花家老村台子找族里人,向老族长求助,并承诺以后免费给族里造船,愿以工抵债。就这样,才借到了几方现成的青砖,花长开拖了几趟板车,才拖到万户村,在花长开临结婚前几个星期,给那房子围了一圈青砖外墙,屋里还是土坯,只是刷了一点石灰水,变亮堂一些了。
直到花又开要娶亲结婚的时候,花留根一时半会儿没能力再造一间新屋,只能将花长开的主厢房分了一小半,中间做了一道隔墙,在屋后又延伸了一截,勉强做了个侧厢房,一样石灰刷白了,才将张蕙兰迎进了门。他和王中秋就住在堂屋另一边的隔出来的一间小厢房里,那房里还堆一些农耕用具等杂物。总之,这个家是非比寻常的狭小拥挤。
花思娣出生后不久,花长开,花又开,在万户村时任队长的麻子二叔的作证下,正式分家了。
花祖父花留根,花祖母王中秋,实在没给两个儿子置下什么值钱的家当,分家仪式结束后,花长开就分得了一把葫芦瓢,二两菜籽油,一捆柴火,而这捆柴火还是花大妮的母亲林德青自己砍回来的,没分家之前就堆在了王中秋和她公用的灶门口。
花大妮的小叔,也就是花思娣的父亲,则分得了几个瓷碗,一把扫帚,一个糖罐子,二两盐。
老屋分给了花长开,只不过,在决定给两个儿子分家前已,花祖父花留根已经着手在给花又开新建一间新屋了,但新屋还差一点材料,没完工。
眼瞅着家已分了,但新屋还没完全建好,花留根就对着花长开嘟囔起来:
“今天这家,分是分了,但又开的新屋还没起来,我们先暂时这样住着,等过几天,后面那屋修得差不多了再说。”
过了约莫一个星期,老爷子从村里请了几个男劳力来,由他指挥着,风风火火地拆走了花长开屋后瘠的一方青砖,还抽了这老屋上的两根檩子,花留根还亲自下走了花长开屋里的后门,搬到后面新做的土坯房里去了。
花长开眼睁睁地看着花家老爷子在那里拆,却不阻止,林德青可受不了,她怀抱着三妮,蹦跳着叫骂道:
“你这个老东西,老贱骨头,你拆了我的屋,下了我的后门,你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你枉活几十岁,积不积点德呀!”
花留根底气十足的叫嚣着:
“这屋是我做的,哪有你的份,这屋前屋后的青砖,都是我从花家老台子上以工抵债借回来的,我没拆完,就是给你留路了,我那新起的屋子,就差这几块砖和这两根檩子了,我不拆这里的,还能拆哪里的?”
说了这话后,还瞪着眼睛,咬着一口被烟熏的黑黄的烂牙,对着林德青吼了几句:
“你那狠,那想当这个家,你自己那有本事,就自己弄去,你要是闹得好,我恭喜你发大财!”
林德青气得脸色铁青,也咬牙切齿的会骂了几句,她心中不解恨,又单手抱了三妮,腾出一只手来,去推花长开,骂道:
“你不是个活物呀,不是个当家的男人啊?你这屋都被拆了,你还不吱声!”
没想到花长开手竟然把手一摆,一个转身避开了林德青,险些弄了林德青一个趔趄,差点把怀里抱着的三妮给甩了出去。
花长开闷闷地说了一句:
“墙是我同意拆的,又开新做的那屋,就差那方墙了,还是单坯上墙的,后门也不是什么好材料,他搬走就搬走了,我过几天自己再做一块门安上。现在又开就还只有思娣一个伢子,那屋也宽敞些,以后两个老人就暂时跟又开住着算了。“
林德青听了这话后,反而不再叫骂了,只是看着自己没有了后墙的屋子,还有后面那狼藉的空荡荡的一块位置,心里依然异常的憋屈,虽然心中还有气,但又莫名的有一丝丝庆幸。或许,她再也不用坐在灶门口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