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长开白天就到自家地里去干活,地里活干完了,若回来得早,在林德青的吩咐下,就去劈点柴火,堆在厨房灶门口,再不就锯几块板子,量了尺寸做几张小板凳,抽空拿到街上去卖。
有时候也会开一下夜工,花上十天半个月的零碎时间,做几个摇窝架子(一种手工木质婴儿摇篮),白天搬到大门口,等人寻上门来买。
因为万户村是饮水乡的中心,花家又正好在集市的必经之路上,来往人也多,没几天,他门口的摇窝就被人预定了,说是等花长开给摇窝做了红油漆,过几天就来取货。在农村,但凡有女儿出嫁生了头胎的,娘家都会在孩子出第九天的时候,送一个大红的新摇窝去,以示喜庆和祝福。
可是,待到开年的时候,花长开又在家里坐不住了,他的卷闸门装潢厂的计划在他心中已经长满了草,他有一种时不待我的想法,要马上去试试,于是就留了几千块钱在家里的存折上,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钱他就都准备拿走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花长开就来到他的五金综合厂门前,闷闷的抽着烟想心事。
虽然是村里废弃的榨油厂的几间屋子,但所有权归乡里,他到乡里托人关系,预付了两年的租金租了三间屋,当初可是签了合同的,现在毁约,钱也是退不回来的了,只会亏得更多。
抽了两根烟,他就爬了一个顺路的拖拉机,叫开拖拉机的师傅带他一程,他要去花家村老台子上,找他同族同一个房头的几个兄弟筹募资金。
花家老台子上的族人都知道花长开是个能人,上次花家老爷子花留根去世的时候,那排场他们是见过的,也都知道他在办五金综合厂,所以他来借钱,大家还是蛮支持的。
听说还能带点银行利息加分红,有好几家都从屋里拿出准备出春耕生产用的一部分现金给他,还有几家叔伯辈分的族人,家里没有现金,专门跑到街上银行取了存款交给他,他一一都打了借条和写明了归还本金和利息分红时间,最后都签上了他的名字,他将这些钱都装在了他的那个土黄底色的皮革旅行包里。
一回到家,他就把包包关在在了林德青的挂衣柜里的抽屉里,还上了一道锁,把钥匙藏在林德青的梳妆台盒子的第三格子里。
做好这些,他又跑到林德青娘家找他二舅兄,二舅兄的媳妇也是个只认钱不认亲戚的主儿,眼见花长开现在闹得风生水起了,还不等花长开先开口说借多少,她就立马同意说借两千,多的没有,即使有她也舍不得拿出来,并且还提了要求,要花长开接到工程后带着林德青的二哥一起做事。
花长开想都没想也就答应了,都是亲戚,也没什么不可以,索性借钱时连借条也省了,花长开当时心里想,这亲的关系,这点钱日后还怕说不清楚。
从二舅哥那里借到钱后,又过了一两天,他又骑着他新买不久的红旗牌自行车去十几里外的林德青的三姐父家,又借到一笔钱,也没写借条,并且还在那儿和三姐夫猜拳喝了一顿酒。
两人虽然都有些好酒,但这三姐夫嘴不明心明,等花长开一走,就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了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德青家的“叫花子”借钱金额多少元整,“叫花子”是花长开的小名,亲戚们都这样叫他,通常也会省略前面的“叫”字,直呼“花子”,倒是很少叫他的正名花长开。
花长开到快天黑了才登着自行车回来,他这辆自行车,在万户村除了拖拉机能拖货带人代步外,可是一般家庭中少有的代步工具,但一般家庭也不会买个拖拉机作代步工具,更何况也不便宜,开拖拉机多少也还有一点技术含量。所以,自行车是最方便的了,但那时候,村子里有自行车的还真不多。
自从他率先买了自行车,就有常人向他借的学车或出个远门。
他在村子里交的一些酒肉朋友,就经常来向他借车子骑,今天小胡来,说是借了走媳妇的娘家,只借一天下午就还回来,明天,又是老金,说是借了到邻村集上买点新出来的农药化肥回来,说是饮水乡还没有卖的,到天黑了就还回来。
再有的借去了,到亲戚家过几天,才还车子的,甚至有时候来人招呼都不打,推了车子就走人,最多见到隔壁左右,叫他跟长开说一声,到底是谁把车子骑走了都不知道。
倒是林德青看着心疼,偶尔责怪花长开几句。
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末期,有无数像乡万户村这样的村子,白天时很少有锁门闭户的,一般家里也很少有在白天丢东西的,所以花长开有时候真不知是谁推走了他的车子,但好像也不担心什么,心想过几天自然会有人还回来的。
他总是乐呵呵地把东西借出去,好像能借东西给别人是一种无上荣光,仿佛“乐善好施”就是他的本性。
只有林德青不免有些心疼,偶尔会责怪花长开大大咧咧不懂得珍惜家当什么的。
的确如此,一辆好生生的车子,因为用的太辛苦,硬是给骑得缺镫子少站架,体无完肤,还断了几回链子,掉了几块漆,他都自己修了,还自己补上几块做摇窝架子的大红漆,把那自行车涂得的像个大花脸。
大妮就是用这辆破旧的自行车,瞒着妈妈偷偷跑到那个废弃的榨油厂子里的空地上,先是踩着车蹬子,学溜下坡,后又跨三脚架登车轱辘学上路,不知摔了多少回跤,把那小胳膊小腿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她学会后,还叫她几个妹妹也学着骑车。但因她们年纪太小,连自行车的扶手都够不上而暂时放弃。
花长开骑着他那辆买的时间不长,却用得极其辛苦、已略显破旧的自行车,四处找亲戚朋友借钱,就连村子电影院斜对面的那家小杂货铺的金发老板,听说能带利息和分红,也悄悄借了一笔钱给他,花长开都一对一打上了借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