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所有人看这里,一起说,茄——子,OK!”
一大早,大妮特意请来了照相馆的摄影师,在送二妮出门的那一刻,一家人留下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张合影,照片中多了一个乔仁峰。
在各种担心害怕焦虑冲突中,大妮努力协调着家里各种各样的矛盾,屋里屋外忙活着,最后总算热热闹闹地把二妮给嫁出去了。
那天早上,乔仁峰五点多钟就从江城的郊区自己的家里出发,千里迢迢地开了八辆小汽车,到达饮水乡时不到八点钟,一番乡风乡俗讲究完毕后,乔仁峰那边请来的乐队吹着喇叭敲着锣鼓,放着鞭炮,走了一小段路,就把二妮接到花车上,带走了。
看着远去的车队,妈妈林德青并没有哭泣,也没有流露太多的不舍,这个二女儿从初中毕业后,就不怎不么在她身边逗留,偶尔回趟家,也呆不了多长时间,女儿远嫁,她原本是有些担忧的,但婚礼的热闹似乎冲淡了她的顾虑,她仿佛完成了她人生中的一项重要任务一样,那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人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
花长开一辈子都是个不大喜欢操心的人,自花留根和王中秋去世后,家里这些年再也没办个什么大事,即使二叔花旺强过世,花长开也只是主持场面上的事,那些繁琐的礼节和细小的事情,他也顾不来,这林德青虽然喜欢操心,但是一操心要做大事,她就会不知所措,甚至会埋怨发脾气,为了让二妮能高高兴兴顺顺利利地出嫁,大妮不得不忙前忙后,尽力解除父母之忧。
她本来向学校告了三天假,可学校校长说只能批一天假,还说三天或三天以上的假期,需交由学区审批,另外考勤奖当月为零,期末绩效也会扣除相应的浮动工资,不但不同意批假,还说这个制度也不是针对大妮一个人,还说“你妹妹出嫁,又不是你本人,非直系亲属也非本人婚假,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学校的制度”。
校长一个人在那里说得振振有词,大妮没有辩驳的余地,也拉不下面子说好话求情,就说妹妹出嫁的当天请一天假,家里实在是忙,前三天能不能自己把课调整上完了,然后每天下午稍微提前一点离校,校长说:“那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自己协调好,不过当月考勤表上还是要给你记三个早退和一天事假。一次早退扣五块,事假扣十块,一共二十五块,我说了,你心里也有个数,期末绩效就不扣你的浮动工资了,这样可以吧!”
大妮嘴里连声说着“谢谢您”,退出了校长办公室,心里却无比愤闷地想着:哼,二十五块,一个月的考勤奖,全勤也就五十块,扣吧,都扣了也无所谓,要不是绩效浮动工资那一块牵着人的神经,像个鸡肋一样让人揪心,大妮也不至于如此忍气吞声,一想到自己拿着可怜的工资,做着呕心沥血的事情,还不被认可,一个破学校,不晓得有多少规章制度,一个破校长,还处处咄咄逼人,一想到那些校委会的领导干部,天天到处应酬喝酒,醉生梦死,隔三差五缺勤请假,到年末照样拿全额绩效工资,还有明里暗里的各种补助,大妮就感到无比的愤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真是饮水乡教育的悲哀!
大妮那时候大约不知道除了饮水乡,别的地方的教育界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这些想法,这些愤懑,大妮也只能埋在心里,大妮憋得十分难受,心里再一次萌生要离开饮水乡中学的念头。
带着各种情绪,大妮帮着家里安排好了二妮的婚事,送走了亲戚朋友,又和爸爸妈妈一起收拾了屋里屋外,那种感觉,就像打扫最后的战场一样,满目萧条。
下午,家里的事还没忙完。校长就打电话到家里来了,要大妮火速赶到学校。
大妮只好脱了一身灰尘和油渍的便服,迅速换了上班穿的那套西装,然后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镜子中的自己,双眼凹陷,脸色发青,像个鬼一样,这几天熬夜操心,自己都没空仔细照镜子,现在一看,自己都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匆匆赶到学校,还没走到校长办公室,就有别的班上的老师走上前来,走到大妮身边,附在耳边告诉她:“你们班出大事了,一学生把你们班的地理老师给打了。听说还蛮严重的。”
大妮连忙快步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长,我来了!”
“哦,来了就好,你一天不在,你们班就出事了。”
“我刚在外面听说了,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你们班的胡金福,把地理老师贾老师给打了,一个砖头砸的,头砸破了,当场就流血了。”
“那孩子呢?在班上吗?还有,贾老师,人呢?”
“孩子在班上上课呢,贾老师,哼,去医院了。”
“那,我,先去医院看贾老师,再通知孩子家长,尽快处理这事。”
“等等,我跟你说,小林呀,哦,不对,小花老师呀,你去医院看贾老师,得具体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发生冲突?”
大妮感觉到校长话中有话,就应声着起身下楼,走到二楼自己班级门口的时候,班长小敏追出来喊住了大妮。
“林老师,我们知道贾老师是怎么受伤的。”
“上课了,贾老师点胡金福起来回答问题,胡金福懒洋洋的不想动。”
“他上课没听讲,老师是故意点他起来的。”
“结果,贾老师就去拉他。”
“他就反抗,扒着凳子腿不动。”
“贾老师就给了他一巴掌,还骂了他一句。”
“贾老师说他成绩不好还不听讲,真是有人养无人教。”
“胡金福就发火了,趁贾老师转身上讲台的时候,从桌子底下抓起一块断砖来,朝贾老师扔去,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搞的一块砖在桌子底下。”
“我们叫了一声,提醒贾老师小心,结果贾老师一回头,砖块正好砸在他的鼻梁上了,眼镜也砸破了,那速度太快了,我们还没看清楚,贾老师就流血了。”
“不晓得是砖块砸得破了皮,还是镜片破了,划伤了流的血。”
“贾老师自己蒙着眼睛去了医院。”
“不是的,是捂着鼻子,他眼睛好像没受伤。”
“不是的,我看到贾老师额头上有血迹,应该是伤了额头。”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花大妮头都大了,她把孩子们全部招回了教室,又看到胡金福扒在桌子上,头埋在胳膊缝里,一时间大妮的脑子也有些乱,她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对同学们说:大家就在教室里,拿出课堂作业本,完成第二十三课的生字和词语书写作业,不要再议论与学习无关的事,班长负责记名字,谁要是违犯纪律,你记好了,交给我回来再处理,我现在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待会,数学老师会来班上上课的。
大妮找了一辆自行车,火速赶往乡卫生院,询问了门口的值班医生后,大妮在换药室里找到了贾老师。
这个家贾老师,比大妮大两三岁,早大妮两年到饮水乡中学参加工作,平时也不善言语,不怎么会和孩子们沟通,上课也管不住调皮的学生,逼急了总是喜欢骂两句,以为能吓唬住那群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半大小子们,可是,时间长了,这一招基本无效,学校原本让他当了一年的班主任,就是因为管不了学生,班主任也没当了,主科教学课堂纪律不好,学校怕他影响学校整体教学质量,连主课也不让他带了,就让他带两个班的地理课,再带三个班的劳技课,在农村中学都是一些不被重视的课。
大妮也是知道他是管不住学生的,但班主任说得好听,是学校的班级管理者,实际上啥权利都没有,学校给搭配什么老师,就必须接受,没得选择。
现在贾老师出了事,学校却说他是大妮班上的科任教师,是在大妮班上出的事,大妮有责任管这件事,还要大妮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看到受伤的贾老师,大妮心里的确不好受,上前轻声问道:“伤到哪了?严不严重?”又问旁边的医生:“要不要缝针,打破伤风针什么的?”
“这一次真是很危险,也算幸运,要是还上一点,就直接刺破眼球了,砖头砸破了镜片,伤了下眼皮。”
“那,伤口——”
“伤口也不深,就是口子划得有点长,从下眼角一直到左边鼻翼这里”医生指着贾老师的脸说道。
“已经处理了伤口,也不需要缝针,头两天用纱布蘸药敷着,以防感染,打个破伤风针还是有必要的。”
“那,贾老师,针打了吗?”
“打了,但是我急着来医院,钱包和手机都掉在办公室抽屉里,忘带了。”
大妮连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拿着单子到交费处补交了费用。
乡卫生院的王院长和值班室里的医生,大妮都认得,贾老师受伤事发突然,医生们倒是还人性化,没有要贾老师先挂号,而是第一时间先处理了贾老师的伤,打了破伤风针,再发了单子让贾老师后缴费。
贾老师没带钱,借医院值班室的电话打给学校,学校的电话在校长办公室,校长接了电话,就直接打电话给大妮了。
听贾老师这么一说,大妮心都凉了,贾老师还以为大妮是学校专门派来看他的,还以为是学校让大妮来帮着支付医药费的,他还不知道这医药费竟是大妮自己垫付出来的。
大妮想着,万一哪天自己碰到了差不多倒霉的事,学校的处理方法估计也和“贾老师事件”如出一则,不觉更加心生悲凉,她领着贾老师,出了医院,轻声问道:“贾老师,吃过午饭没有?”
贾老师低下头不语,大妮知道他肯定没吃饭。
不管谁对谁错,眼前的贾老师看着十分可怜,大妮领着贾老师,就像领着一个受伤的孩子,来到一家小饭馆,让老板给贾老师做了一大碗瘦肉猪肝粉丝三鲜汤,不一会儿,汤端上来,贾老师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