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夏天的风从山中吹来,清凉中带着一丝若隐若无的炙热。轻抚着山林的树木,掠过村前的桃林,吹动着路边开的正艳的一束小花,惊走了花蕊上一只孤芳自赏的蝴蝶。陆言送三人到村前空地上,这里早有闻知讯息的村民在等候,只为一睹仙家风采。
萧雪儿依旧一袭紫衣,蹦蹦跳跳极为活跃,一路上无论相不相识,都笑着与人打着招呼。左韬与徐子庄和陆言并肩前行,边走边嘱咐陆言:“陆兄弟,我们此去枫华城,一来打探青木门的后续消息,是否已过风头。二来嘛,便是询问些十几年前这山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以便为村里排忧解难。陆兄弟在此安心等候我们归来,此事过后便前往苍山,陆兄弟不必太过急切。唔,本来此去我和许兄即可,然而......”他停顿看了前面的萧雪儿一眼,摇摇头无奈道:“你也看到了萧姑娘的性子,让她安安静静等待,难于登天。唉,陆兄弟,只能委屈你了。”
陆言看了看前面那个身影,笑道:“左大哥,我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三两日光景不打紧的,此去城中你们也要小心些。萧师妹年轻好动,心思难以猜测,你们当真要看好点她,免得她惹事生非。”
左韬苦笑一下,拍拍陆言的肩头,道:“此行我担心的便是如此了,陆兄弟,为兄我任重道远啊!”话毕不住苦笑,陆言很是同情的反手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
其实,昨晚四人商议,左韬与徐子庄前往城中探听消息,陆言和萧雪儿在此等候,三人均无异议。但萧雪儿听罢,立刻便否决这个决定,愤言历来餐风露宿,从未去城中置办过衣物,如今肯定不能错过。众人知道这不过是她的借口罢了,然而对于她的胡搅蛮缠、撒娇胡闹是毫无办法,只得随她。
村前空地中央,萧雪儿紫衣随风飞扬,笑着对他们道:“两位师兄,你们怎得如此之慢?”
众人快步来到萧雪儿旁边,左韬随即从袖中拿出一枚罗盘放在左手上,右手掐诀念咒。罗盘凌空飞旋一周,见风便长,直到能容纳四五人大小时,方才悬空停在众人面前。萧雪儿一跃便踏在上面,站在上面催促两人。两人正要抬步,听见人群之中有人喊道:“仙师且慢!”
众人闻声转头,人群中莫小武搀扶着老村长走来,待到近前一辑手道:“仙师且慢,老朽有个不请之请。”
许子庄还礼,问道:“村长有何事?”老村长指着身旁的少年道:“仙师此去枫华城,可否带上孙儿?”
许子庄看看那个少年,老村长接着道:“老朽儿子儿媳前时来信,让孙儿去城中相见,然而山村路远,且路途险恶,前番我并未同意。如今仙师驭乘神物,正好搭伴。”
左韬笑着拉过小武道:“村长放心,跟着我们保管安然无恙。”
老村长点点头,面露感激之色道:“哦,对了,这里还有老朽给儿子的书信,心中有详细地址,烦劳仙师了。”
萧雪儿站在罗盘上,嫣然而笑,道:“莫爷爷放心吧,小武不会有事的。”然后又对着陆言眨眨眼,催促众人启程。
徐子庄摇摇头,道:“无妨的,我们这便启程了。”指着陆言又道:“师弟在此等候,还要依靠村长照看。”
老村长点点头应下,一定好生照看。许子庄看了一眼陆言,对着他点点头,一行四人在罗盘上站定,挥别众人。
陆言看着罗盘缓缓升空,向着南方天际飞去,挥手向四人告别,直至山林遮挡罗盘消失在视野中。四人一个月来朝夕相处,从未分开过,期间许子庄和左韬对陆言颇为照顾,萧雪儿更是和他嬉笑打闹、无所不谈,如今骤然分别,心中有说不出的惘然之感。他望着天际白云,站立许久,直到老村长喊他,才收起心里的怅然若失,跟着老村长回去。
三人走后陆言便闲散下来,清闲后却又觉得无聊,在房中打坐完毕,他走出屋外。夏季的阳光扑面而来,虽然身具修为也觉得有些闷热,远处的山峰上青黄的树木,似乎受不住这份炎热,枝叶恹恹。院中的花坛里,淡黄色的花朵,弯着腰躲避着阳光的暴晒。眼前的世界里,没有伏牛山上夏天里,青青翠翠,百花争艳的繁荣,处处都现出一丝诡异的景象。陆言摇摇头轻叹一声,不由的对九华山中的异变有些恼恨,也对此处的山民同情起来,如此居住十几年确实令人佩服。
他收回目光,转身回屋,却听见后院传来了‘劈啪劈啪’的声响。他怔了怔,这声音对他来说可谓详熟如手足般,也是他在洛霞日常的功课,砍柴、劈柴。他想了想,向着后院走去。农家小院一般转过前院便是后院,陆言绕过一丛青竹,便看到了那个在阳光下,吃力挥动斧头,正在砍柴的少女。
阳光炎热,她浅黄色的衣服被汗水涔湿,显露出她瘦弱、纤小的身躯。她如瀑青丝用红绳扎起,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划过她涨红的脸颊,在她脸庞上的美人痣稍微驻留,便随着她的身形动作从下巴处滴落在斧头上。斧头虽然锋刃宽大,似乎有些锈钝,少女每挥动一次便使出了全身力气。陆言看着那个羸弱的身影,深深的为那份辛劳的执着而震撼。清丽而温婉的少女,本应该有属于她的美丽时光,然而现实却如此无情的压着她,以至于那丝怜惜在陆言心中如此的汹涌。
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斧头,道:“我来吧!”
那个少女愣了愣,喘着气看着陆言,随即摇摇头轻声道:“我自己...自己可以的。”她想重新拿过斧头,然而那双抓着斧头的手是如此有力,似乎带着一份不容拒绝。
陆言对她笑了笑,道:“这些粗重的活,是我们男子做的。况且我在师门修行时做的功课便是砍柴,我比你要熟悉的。”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发丝,又有汗珠滴下,落在她有些发白的小手上,然而她不曾去擦拭汗水,依然抓着斧头,摇头道:“您是仙家子弟.....这些活怎能...”
陆言摇摇头,看着那张满是汗水的容颜,道:“在没有学习法术前,我也如你一般是凡人的。何况,修习了法术,并非就是神仙了。给我吧!”
她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脯渐渐平静下来,她还在犹豫的时刻,陆言已经拿过斧头。他提着斧头走到刀石旁,把斧刃放在上面,磨了一番。走到柴堆边的木墩边,极为熟练的拿过木头,‘劈啪’的砍将起来。
莫小蝶见他这般熟练的动作,吃了一惊,心道:仙家弟子果然非同寻常,便是砍柴也这般精通厉害。
夏日的阳光照在他不算高大的身躯上,在莫小蝶看来却是别样的伟岸、亲切。那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在她的眼中爽朗又和蔼,如是在那些孤单、失落的日子里,同样对她护佑的影子。
如果,他也如别人一般知晓自己,会不会一样的帮助我?
或者,那些怜惜不过是在他心中最微不足道的施舍罢了。
原本一堆大小不一的木头,不消片刻被他砍削成一根根整齐如一的干柴,莫小蝶呆呆站在他的后面,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知为何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起来。也许是阳光太过炽烈,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把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了下,碎步走到木桶边打了一盆水。盆中的水触手清凉,洗涤掉燥热的气息,她拧了一把布巾,走到他的身边,伸手递了过去。
对于陆言来说砍柴是他最拿手、最精熟的手艺,这样的天分是他在洛霞派中枯燥的修行时间里自学成才的。与山中其他弟子每日勤修剑法、道术相比,或者说他内心深处的初衷相悖而行。他巧妙的竖起木头,掂着斧头的右手,随意的劈下,最后一根木头被他砍落,掉在木柴堆上。他微微叹息一声,摇摇头摒弃砍柴时杂乱的思绪,与此同时也看到了那只柔嫩的小手递过来的布巾。
他转头看着她清秀微红的面颊,面上露出笑容,道:“谢谢你了啊。”
她的声音依旧那般细柔,如山中清泉,娓娓呓语:“没...没事的....是我要感谢你....才对...”
陆言接过布巾,笑着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小事,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她抬头,看着陆言擦拭着,因为少年而年轻的脸庞。不知为何,那炙热的阳光不在那么令她讨厌,反而隐隐地有些期冀在此处一直站立下去的冲动。
起码,是她和他,两个人。
擦拭过后,他微微仰头,年少俊气的面容,敞开在她眼里最狂热的笑,道:“好爽啊!”
犹是梦里期盼的男子,在她面前畅意胸怀,让她因为烈日照射而有些眩晕的身躯,随着他的那句话清爽了片刻。她强忍着走过去,伸出手道:“我....我再洗一遍布巾...”
陆言笑着把布巾放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上,道:“我不需要了,你.....”
那只如玉的手并没有抓紧,布巾在她手上划落在地,她娇俏瘦弱的身影摇摇晃晃,在他面前倒了下去。陆言慌忙抱住她的身躯,发现她的身子冷热交替,好似夏冬两个季节的不断更迭,诡异至极。他惊异慌神,抱着那个女孩喊道:“莫.....小蝶,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她原本红彤彤的面颊,此刻苍白至极,陆言甚至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只有眼皮开合,却没有回应他的话语。
陆言吓得六神无主,但下一刻他抱起那个女孩朝前院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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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确实诡异,诡异到陆言无法用心中的词语描述。抱着莫小蝶刚刚走到拐角处的青竹旁,那个女孩诡异的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陆言抱着,不容陆言分说,便轻轻推开他站在陆言对面,害羞的低着头,紧张的抓着衣角,不发一言。
陆言茫然的看着她,以至于双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过滤掉千百种心思后,迷茫的问莫小蝶:“你.....你...刚才如何了?这....你还好吧?”
她低着头,陆言看不见她的表情,然而那份害羞与紧张却是感觉的到。她微微摇头,黑发轻扬,道:“没....没事的,谢谢公子了。我真的.....没事了,只是刚才太热,有些.....有些头晕罢了。”
陆言愕然,但看她的神情模样确实无碍,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犹自茫然的道:“真的无碍吗?呃....呃...好吧,这...这...”下一刻才发觉,对面那个女孩的羞涩是为了什么,他挠挠头,又张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呐呐道:“刚才情况急切,我不得已才.....才....望姑娘谅解。”说罢,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莫名的脸颊发烫起来。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眉宇间还留着担忧。她倏然而笑,仿佛在无望无际的黑暗里找到了一丝光亮一般,带着她最美丽、最炙热轻狂的温柔,仿若梨花绽放,开在最柔情的心间,清晰的道:“我知道的,我...我不怪公子的!”
话语里竟是那般深挚。
眼眸中犹自藏着不息的留恋。
“公子真心关护于我,我很欢喜!”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轻风,摇曳着身旁的青竹,声响宛若潺潺清泉,哗哗作响,在那个少年的心间流淌出奇妙的曲调。就连开在青竹下的一朵无人问津的花儿,也吸引了一只蝴蝶。清香飘散,她舞动着从未有过的美丽,自信的散发出她的魅力。
蝶衣浅黄,恰似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