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果岭了。”
悟顿钻出车帘,远望一片连绵的山岭之地,长满了果子树,无言介绍道:“果岭得名于遍山的橘子树,每到季节,连成一片的果岭上生满金橙橙的橘子,颇为壮观。。”
“这就是果岭啊?早听果岭的橘子生的甘甜,只惜这趟没赶上时节。”白药也兴起出来看赏。
霎时车口挤满四个人,驾车的名叔显得进退不是。
“名叔,你进去休息会吧,这儿我来驾车。”
名叔看了眼问闻,犹豫下,点头应予,进到车里。车里白药的姑姑还在车里酣睡。凌烟抱着字画,安静在一旁休息。
悟顿和无言一人一边在马车两边,白药站起来,在中间扶着马车,叹嗅一路的树香,自在安然。
“一会到了果岭就要分别了,我和名叔会往西边走,到长水城。而凌烟姑娘要去南图城则是往南走。白药和石顿可想好往哪?”
一路上谈论,每每这世上的话题,悟顿总是接不上,久而久之,白药便唤悟顿做石头顿。无言跟简称做石顿,更像个名字。而石顿被问及时,自言心悟开顿,名由人来,对称谓并无所谓。
白药似是在思考,想了一会道:“我便往南图城,那里既是皇城,必有不凡之处。该去见识。”
“白药姑娘虽是此说,实是担心凌烟姑娘一人路上没处照应吧。”无言一语中破。
白药微笑,却是不答。石顿张口,白药打断道:“你要是想说保护我,大可不必。本姑娘,一般的歹徒,还没放在眼里。”
听到这一番豪言,石顿顿了一下,无言不无惊奇道:“白药即是如此说,定是有所本领。石顿兄不若与我在长水城暂居一段时日,待一段时日,我的事情了结了,再一起结伴到南图城。”
在果岭一行分别时,无言将马车给了三女,便和石顿去找新车。
南图城,城中正盛染瘟疫。
进城中,城里兵队巡逻,时不时见一只队伍驱赶着几人往边上走,大街上人迹稀少,过客见而皆慌慌。
白药找见客栈,坐下点食,许久,客栈老板亲自端上来,问起城中异象,老板不敢多言,只是劝说不要多问,不要过问。
凌烟取出一个地址,询问去向。老板左支右拐描述:“姑娘问那里为何?莫不是要去那?”
凌烟点点头:“是去寻人。”
“万万不可啊!”老板急忙劝阻道:“那里可是重灾区啊!”
凌烟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还不明白重灾区是什么含义,但不详的预感已经在心头升起。
凌烟再三追问下,甚至不知哪来的力气要把老板从地上提起,老板终顶不住,到门口四处看,将门窗关锁上,讲起:
不久前,南图城毫无征兆的爆发了一场恶疾,染后初时冒虚汗,汗擦过呈绿色。三天后,毛发开始旺盛生长。三至七天脱落,皮肤开始生硬斑,硬斑覆盖全身,由深渐绿。七至十天后,身体开始僵硬,意识依在,口还能含齿发音。三至五天里完全僵硬,身不能动,口不能嚼食。而后硬斑脱落,人变的虚弱,无法自理,回到初时冒虚汗,循环往复。
皇城太医,束手无策,只能调出一方,每日一饮,能防病疫染身。时日药材珍贵,此方只流于太医院,给官宦服饮。
此时,全城戒严,没人敢轻易跟生人交谈。
凌烟听到一半时,已忍不住跑出去,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书信往来的未婚夫,突然失去音讯。
驿馆里,凌烟踢门闯入,不见有人来阻止,整座驿站空静的像没有人居住。
在房门前,凌烟犹豫着开与不开。开后第一句话,当说什么?打招呼、安慰、哭诉、或是亲拥?
门背后突然传来瓷器破裂声音,凌烟来不及做思考的推门而入,门的另一边,室内,一只瓷壶在地上摔成瓷片,一个浑身长满油绿斑块的男子,弯下腰,费力的要去捡。
听到开门声,男子掉头费力去看,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忽然站起来连连后退,撞到床沿。
背上的硬斑和床木传出瘆人的撞击声。
凌烟三步并两步赶到男子身边去扶。
“你走。”男子沙哑着嗓子,不清楚的在说着什么。
凌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问了一遍。
“你走!回去。你回去...”声音渐渐有了声色,男子的发音越来越清晰,声音里却起伏不定,渐渐的,颓败的坐到床上,无力的说,“你回去,还做你的千金小姐,还做你的大家闺秀...”
“我不!我不回去!千里昭昭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见你。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哪都不去!”
“说清楚?”男子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得了力气,从床上站起来,油绿绿的脸,居高临下一点点靠近,邪魅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女子,“你想要讲清楚,我便跟你讲清楚。十年寒窗,虽没有悬梁刺股,却也是日夜苦读,金科恩典,终中得探花提名,却染此恶疫,不得入朝请命。戴沽取一生二十于载,十年为你,十年为圣贤书,回过头来,竟无一日留给自己。我戴沽取腻了,二十年前,我父母糊涂,替我指了腹婚,今日我戴沽取便毁了这婚,休了这不过门的妻,从今以后,你走你的大道,我自过我的逍遥,你我生死不相两见。”
凌烟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的人,倔强的别过头,狠狠的咬下嘴唇:“我不相信,这不是我的戴哥会说的话。”
“信不信由不得你,以后别来缠着我。”戴沽背过身去。
“那你在唤我一声烟儿。”
戴沽没有说话,久久...
凌烟绝心了,再抓不到半点希望,长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举起手上的画,用尽余下的所有力气砸到戴沽背上:“这是叔叔让我带给你的,他让我带话给你,功成名败,皆无所谓。天下虽大,自有安家。”
凌烟说完已经走出屋外将门迅速带上,逃也似的往外跑去。
到门外。凌烟再也忍不住瘫坐在地上抽泣起来,伤心和难过淹没了身上的每一处,戴沽的话,一句句回响在脑海里。
许久,凌烟哭累了,越发感到不对,心中隐隐还存留一丝希望,也许不安。
凌烟起身往驿馆房间回去,在戴沽房门外,门内静悄悄的,一无所动。凌烟心疑,凑近去听,依然无声,从缝隙里瞧进去,却见一幕...
凌烟推门而入,跑到屋子正中,抱起戴沽的脚,费力向上。戴沽的身子摇摇慌慌,向后倒去,摔在床上。
凌烟着急的上来检查伤势,脖颈上的硬斑保护了喉部,减缓了窒息,并没有致命。但戴沽已经昏迷过去,口里含糊不清的重复念叨:“烟儿,对不起,烟儿...”
凌烟唔着嘴,已经泣不成声。桌子上放着一封字体歪斜的十六个大字:此去经年,苦读圣贤。十年寒窗,一梦巫山。
凌烟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安顿好心上人,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