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无影灯,白手套,口罩脸。眉毛,冷漠脸。头发,冷漠脸。鼻子,冷漠脸。
司空屠眼前一片昏花。凌乱的碎片,不清晰的世界像剪影。泪珠,哭声。大眼睛,哭声。皱纹,哭声。
回忆成断裂的胶卷。机场跑道,红色跑车,红色长发的女孩怯生生缩在椅子里。
光影,霓虹灯。高分贝喇叭刺啦作响,霓虹灯。舞动的腰肢,霓虹灯。刺裂玻璃瓶,霓虹灯。年轻和嚣张的叫声。
耳边一直嗡鸣。胸前冰冷,惊叫,哭声。
燃烧火焰的巨大拳头在向他逼近。恐惧。流淌土黄色光晕,岩石巨人咆哮冲击。大地折断,天空破碎。身体像是脱离大地,仅仅留下神念中一抹虚无。恐惧。
当恐惧放大到极限,他就醒来。
司空姓源出有二:一、出自姒姓,是大禹的后代,以官职名为氏。二、出自陶唐氏,是尧的后代,以官职名为氏。迁徙分布不详。司空氏历史源远流长,十分古老。
他的父亲司空绝是个人物,一手经营庞大的文旅帝国,家财万贯。司空氏旗下的和悦国际遍布全国,同时是少有的国际性酒店运营商,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司空屠正是富二代中的标准典范。泡吧,飙车,玩女人,嗑药,司空屠生活的原则是怎么败家怎么玩。
他这个家反正败不尽。
属于司空屠这个名字的暴虐只有在面对地位低卑者时才会体现出来。与他相比,其他兄弟每一个都年轻有为,因为他们确实有能力把自己的人生打理得比他更光鲜亮丽。
只有他,是所谓司空家“最不成器的儿子”。
那么发生了什么呢?他对着天花板冥思苦想,最后回想起来。
像是嗑药嗑嗨了。拉着一个正妹飙车,依稀冲进了龙华机场,一架飞机从头顶划过,消防车在后面,警员大声呵斥……女孩瑟瑟发抖,他哈哈大笑。
然后就撞了。
那女孩真的无辜。她最大的错误就是被他看上了,于是拉扯进了跑车。不过也确是温柔的,依稀记得她一头火红色长发,面孔白皙。
白的透明呢。他想。
司空绝倒是没闲心管这个儿子,忙得很。航空和住宿本来不分家,以司空家族的势力,只要没真把一架飞机给擂下来,天大的事都不算什么。不过因为这个延误了一小时航班行程,遮掩住吸毒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跑车撞在障碍网上,受损不重,轻微脑震荡是避不了的……脑子里还残留着似是而非的许多幻像,想不明白。像是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像是经历了失败。
他这一生最恨失败,失败是人生的常态。
手腕上摘巴摘巴,输液管丢在地上,穿着病号服起身,皱着眉头。
真是糟糕的品味。揪起条纹状上衣,暗想。汲上拖鞋往外走。值班护士进来看见阻止他,他一挥手,拍到人家胸口。
护士丢掉记号板,惊叫。司空屠嘿嘿一笑,走出去。
不是什么大事。对他司空屠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事。
很愉快地过重症病房,火红色头发的女孩缩在病床边,而司空屠的三姑六婆围在身边冷嘲热讽。司空屠站了一会,大概听清楚了。
“狐媚子,拉着我们家小屠学坏!”
“怎么不撞死你?”
女孩蜷缩在病床里,就是怯怯地,然而并不说话。这副不争不闹的模样,就像被拉进跑车时,显出非比寻常的乖巧。
头就开始痛了。司空屠把人群推开,一干亲戚围上来嘘寒问暖。他朝他们脸上吐痰,他们满面笑容地抹干净,说小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调皮。
“嘿。”他到女孩面前。女孩看他,眼睛里怯生生地,却很有神采。
“小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张开嘴,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角……”
想占有,想征服,想毁灭掉的美丽和安静,想要她永远属于自己。
他这样想着,于是残忍微笑。
“很喜欢你呢。角儿。”
命运是绞索,再次挂紧在凡人的脖颈上。不知是谁于黑暗中伸出双手,用力一拉。
嘎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巴……
又有另外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另一个残朽的意识于虚妄中呢喃。
角儿?
……
八千米高空直线坠落,不消说水面,就是棉花也会如铁板。背向海面着落,轻易就能品味筋断骨折的滋味。
幸而有一个瞬时矩力场缓冲。
高空坠落,这也是洪龙龙对死亡的某一种模拟,从这种死亡中逃脱只有俩种办法:要么会飞,要么不怕摔。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洪龙龙构造了许多缓冲模型。电磁矩力,这是所有缓冲模型中最完美的一个。
要让它起作用很简单,准时引爆就可以了。但务必注意对时机的把握。矩力场能起到一个减速的作用,在场能中一切物质,包括机械,人体和空气都会遭遇瞬时的迟滞,这种减速持续时间很短,但却是对构成物质的每一个基本单元发生作用的,不会有是人体崩溃的巨大差减速。矩力场构造的缓冲带很大,但时间也很短。洪龙龙一直关注窗外,直到机舱距离海面不足千米时才动身引爆。在矩力场的减速下,他以几乎不溅起水花的速度落到海里。
海水是咸涩的。他把收拾好放在防水袋里的手机叼在嘴里,拉一下脖子上的拉环。厚实的大衣刺啦啦作响,以可见的速度鼓起来,形成一个相当大的救生圈。他把救生圈撑开爬上来,进了水的鞋袜裤子在冷风中潮吧吧的,几乎失去知觉。救生圈继续鼓起,直到成为一只小艇大小的皮筏子。
有人呼救。那个同洪龙龙一样落下水的父亲一手抱着婴儿一手划水,居然没沉下去。洪龙龙用手划水泅过去,把俩人拉在皮筏上。
“兄弟,我就不问你从哪搞到这个皮筏了。”男人有气无力地说:“等上了岸,我一定花大价钱把它买下来,供在家里日夜参拜。”
小男孩呛了水,寒风里咳嗽。洪龙龙脱下毛线,包住小孩上身。单薄的长袖衫包裹在精壮的肌肉上,男人认真道谢。
机舱里面乱糟糟地。因为有裂缝,稍稍漏水,机身随时会沉。机组有序地架设电台呼救,同时放下了搭载的救生艇。机长百思不得其解,凭什么三十秒前飞机还以300千米的时速螺旋形下坠,现在却温如鸿毛地在水面着落。不过不死确实值得庆幸。洪龙龙看到前面调在应急出口边的女孩扑在一个男孩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乘员们看到浮在海上的俩人都很惊讶。由于救生艇座位有限,大多数人只能拆下座椅下的救生浮垫,爬到断裂的机舱顶上。救生船抵达不知道还要多久。
洪龙龙取出手机,给庞达发了条微信:坠机了,迟点到。
收到一个鄙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