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故人来访。
平头,短发,冷冽的眼神。男人跨过黑漆漆的走道走到洪龙龙房前时,没有人敢与他对视。此人从上到下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恍若惶惶然不能逼视的光。
“还真瘫了。”男人坐到床上,洪龙龙不习惯地靠近墙边。
“是啊。”他点点头,很散漫地笑。
男人的目光从一堆书上掠过,嘴角挂着讽刺。
“还读史记?”他捻起一本书,讽刺的意味更浓了:“看到哪一页了?”
洪龙龙不尴不尬地笑笑,接过书放在枕头下。
“时隔多年,没想到你还是这副清流名士的做派。”男人摇摇头:“旧时代的东西大多是不管用了,就没有想过。做人么,还是认清楚现实比较好。当年我读学造府,你到龙华打工,三年过去了,呵呵……你看看你混成什么样。”
洪龙龙靠在墙角上,挠着头皮。
“坦白说,作为老同学我很失望你知道么。”男人放慢语速:“我很失望。”
“所以,你又是来取笑我的么?”洪龙龙脸上挂起一丝苦笑。
莫雨桐,中央学府最有潜力的学生干事,毕业后直招学造府。说是洪龙龙的老同学,是因为他们都在霸城就读。
洪龙龙很久没有听说他的消息,隐约听说他在学造府深造后步入军事科,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
莫雨桐以言辞锋利闻名,今天没有戳着洪龙龙鼻子说话,已经算是比较克制了。
“我有什么好取笑的?洪龙龙,我有什么好取笑的,说真的。”莫雨桐夸张地张开双臂,做出耸肩的动作:“日子都是大家一年年过来的,谁过的好谁过的不好不是一目了然么……说真的,你这间屋子是我在龙华这些年见过最窄的。20平没到吧。”
“嗯,我跟你提到过……像个棺材。”
“人家棺材都比你家大。”莫雨桐轻悠悠地说。
“就说有什么事吧。”洪龙龙勉强说。跟这个人对话总有种要吐血的冲动。
“我能有什么事?洪龙龙,跟老同学说俩句话都这么毛躁。啧啧啧,这些年涵养也没学到家啊。”
洪龙龙感觉耳朵边有无数苍蝇在嗡嗡叫,厌烦地挥挥手。
“嘿,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
“你谁啊?”景兰巧拉开房门,一脸惊讶。莫雨桐转过头,像是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景兰巧没得到答案,转脸问洪龙龙:“喂,洪龙龙,他是谁啊?”
“老同学。”洪龙龙心里呕着气,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是勉强介绍道。景兰巧立刻换上甜甜的笑脸。
“哦……那你坐啊。我去烧水。”
她把快餐盒放在书桌上,抓住水壶轻快地向水房跑去。莫雨桐轻轻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变化。
“你女朋友?还不错。”他不自然地说。
洪龙龙无力地挥手:“也不是我女朋友……你没事就出去吧。我很烦的。”
“为什么很烦?我是你老同学,见到我都烦?”
“我们俩八字不合,还是别想这个了。”
临走时莫雨桐拍拍口袋,像是突然想到似的抽出一张牛皮纸信封甩到洪龙龙身上。
“一个朋友让我捎给你的。”他不带感情地说:“他的名字你大概没听过,不过以后会知道。”
他走了。
亲笔信这种传讯方式已经是上世纪的东西了,洪龙龙很少见到,感觉很新鲜。在拆信的时候景兰巧端着水小心翼翼走进来。
“哎?老同学呢?”
“走了。嫌房间小,坐不下。”
“为什么走了啊?”景兰巧抱怨着坐下来:“看上去是个很有地位的人呐,说不定介绍你去好一点的医院……”
“我都说了这是小事,你就让我自己解决吧。”洪龙龙还在努力拆信。
“哼。”景兰巧赌气背过脸:“到你这里什么都是小事。”
洪龙龙终于拆开信封,信是俩张印刷纸,来自龙华市非正常人类研究所,是一份中规中矩的应聘邀请函,马马虎虎介绍了机构内部环境和待遇,对一个残疾人来说可谓丰厚。落款提名是手写体,唐山。
洪龙龙把纸团团,丢进垃圾桶,面朝墙壁生闷气。
“干嘛啊干嘛啊。”景兰巧连忙把纸团捞出来,打开一看:“哎呀生什么气啊!这不是挺好的吗?老同学给你介绍的工作耶,也还很体面啊。”
“这个人。”洪龙龙指着落款人说:“他骗过我,还想黑我的东西。这个地方就是老赵邀我加入的研究所,你看,我要是真想去那里,还不如把人情卖给老赵。”
“不喜欢这个老同学啊?”景兰巧小声问。
洪龙龙想了想,点点头:“有点。我总觉着他看不起我。”
“他怎么看不起你啦?”
“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嗯,要是认真想起来的话,就是总是拿我跟他比较,说我穷。说话时表情也很伤人……诸如此类的。”
景兰巧点点头,突然揪住他耳朵。
“疼疼疼……”洪龙龙要不是腿不能动一定会跳起来:“啥呀?松手!”
景兰巧松开手,笑眯眯点他额头:“二十多岁的人了,成天像小孩子一样。是你自己不好,还总说别人不好。”
“什么意思?”洪龙龙揉着耳朵,扬起眉毛。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看你——”
“大家都知道给我带水果,就他什么都没带!”洪龙龙抗议说。
“呸,看你一眼就不错了,还水果。人家特意跑过来给你介绍工作,这是人情。工作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一回事啦,认人情是你的本分。”
“有那么简单?”洪龙龙脱口而出:“同在国家军事科,还不知道他和司空无敌是什么关系呢!赶上后面有人的话,背地里阴你一刀……”
“司空无敌是谁?”景兰巧瞪眼。
洪龙龙一时语塞。景兰巧还不知道那天把他扔出医院的男人是谁,又是什么身份。如果她知道一名城市保卫者在给他们使绊子的话……
“没什么。”洪龙龙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一个老仇家。”
“你看看啊。”景兰巧数落他:“你怎么老是跟人结仇啊?”
洪龙龙很想说我也和人结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温热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景兰巧靠在他肩膀上。洪龙龙肩膀绷得很紧,有些赌气。
“洪龙龙啊。”女孩在他耳边,轻声耳语:“这个世界是很复杂啦,什么事情都要筹划者计算着啊,最后人心都会想散啦。我不许你那样想。不要记别人的不是,要念他们的好。”
洪龙龙想了想,长出一口气,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
子夜时分,洪龙龙平躺在床上,突然张开双眼。
手机调为静音,没有号码的来电显示。洪龙龙点开接听,把电话静静放在耳边。
“我是狼的师傅。”语音苍劲有力,但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措手不及:“你可以叫我,滕伯雷。”
洪龙龙从床上爬起来,半靠在墙上:“您说。”
对面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在疯狂冲击屠瑟涅夫庄园的内部网络,这件事可以停下了。”对面发声:“如果被对方反追踪到你的地址,龙华市就完了。”
洪龙龙松开手指又狠狠攥紧。他在心中反复衡量着滕伯雷的话,并以此揣摩屠瑟涅夫庄园的力量。滕伯雷所说的话警告成分居多。龙华毕竟是大华首脑,而且有三名保卫者驻守。屠瑟涅夫庄园欺负欺负没有保卫者的北地城市也就罢了,对一国首脑动武,那除非是脑子瓦特了。
当然,也不能心存侥幸。现在最关键的是一个信息。
“狼确实死亡了吗?”他把手机贴近,低声问。
滕伯雷发出一声低笑,洪龙龙屏住呼吸。
“差点死了。”对面回答:“虽然现在也很危险。狼让我转告你:谢谢你送的小道具。”
洪龙龙长出一口气,靠在床上,没心没肺地傻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货没那么容易死。
“我们回到大华后会来见你,今天提前给你报平安。”滕伯雷的声音被狼低沉的嗓声取代:“还差最后一件事,之后我会和妻子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狼是我的代号,我的真名是——”最后一句话落下,随之信号掐断:“滕青山!”
洪龙龙躺回床上,重重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