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冬早晨的空气里有一股清寒的味道,阳光打在积雪上闪着刺眼的晶莹。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墨夷错为了来接我,已经离开长安四天了,这历来都是没有的。况且从外人看来,都是我有错在先,所以他给足了我面子,我也要礼数周全才是。
阿爹的病情也确实在好转,我也不是梗着脖子无理取闹的人,再三嘱咐下人后,就同墨夷错离开了肆州。
肆州境内路途并不好走,加上积雪,赶路的速度也就愈加慢了下来。皇家的马车要比寻常人家的大许多,也很舒服。马车外的金制流苏,时不时会发出窸窣的响声。
我同他坐在马车内,他看我,我撩着车帘看外面。突然觉得百无聊赖,便想到如果换做是阿晚,一定不会这样。
正想得入神之际,马车突然顿了一下,差点儿没把我栽出去,压着骂祖宗的怒火探出头去问怎么了,楚千醉说路滑,石头绊了马蹄子,没事。
再转头瞟了一眼墨夷错,只见他双手握得紧,脸色惨白惨白的,额角渗出了汗珠。当下便知道肯定是前天晚上在大雪里站了一夜所致。这会儿连个跟着的太医都没有,可怎么是好?
结果还是故作淡定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他桃花眸里闪着些许歉意看着我:“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说,我心里就愈加别扭,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他却抓住我的手:“真的没什么。”就连他的手此时都要烫人。我立马便要让楚千醉和外面的侍卫停下,墨夷错却拉住我,“乌龟,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回长安。现在宫里都是乳娘撑着,尽快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我这才意识到他此次来肆州的危险不亚于一次御驾亲征。心下便埋怨自己是在太能折腾人了,就算是墨夷错之前误会我,我有理,可是当初不也是因为我不相信他,没把事情告诉他才闹成这样。从他放走慕小白来看,当初我若道出实情,他也是不会真的抓慕小白的。
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忒要面子,就是端着架子不愿跟他和好。
“乌龟,你把水拿给我。”他指指车角上的包袱道。
“哦。”我赶紧从里面翻出水壶递给他。
没想到他没接水壶,反而握住我的手腕。我俩相互望着对方,良久,他开口:“乌龟,你坐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反正我也觉得架子端得差不多了,索性就过去。秘密不秘密的我才懒得真在乎,就是觉得他一病人不容易罢了。没成想我一坐下就被他抱住。
我轻轻推他:“你还是先喝水吧。”
他笑:“你再叫我一声阿错。”
我憋哧了半天,在心里反复劝自己“他是病人,有病的人,不能跟他较真”。这才终于开口:“阿错..”
他并没有放开我,下巴抵在我的耳腮处,烫人的呼吸弄得我有些不自在:“乌龟,你以为在晖过宫没我的命令楚千醉敢那样明目张胆地照顾你?我关你在晖过宫的当晚喝得烂醉,第二天醒来就疯了一样去找你,我知道你怕黑,一路上都骂自己混蛋,可是却找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同我说乌龟很早以前就喜欢上阿错的时候,别说是在雪里站一晚,就是一辈子,也值了。你这只笨乌龟啊,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娶你,我在父皇书房里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可是成亲那天,宫里人说你是为了九原王府才嫁给我..你明知我收拾你的法子有万千种,可你从来都觉得是阿错笨,没想过是阿错一直爱着你..”
我听了这些,心一下子就疼了起来,我没有想过的何止是阿错一直爱着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委屈,或许我之前确实也喜欢阿错,不然不会嫁于他时没什么不情愿,但是相比他曾为我跪三天三夜,不食不宿,不知这感情要薄了多少。
我知道他的脾气,那种浓烈的情愫换来我不过是为了九原王府嫁给他时的感受。他放狠话,若我闹了情绪,他定会自责万分。可是,我却用了另一种方法,天天别扭他。我不知道,当初自己沉浸在恶心他的快感中时,他是一番什么感受。
“乌龟,我们折腾了两年,好不容易我才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好不容易我才知道我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曾经也爱过我,好不容易我不用再费尽心机地去引你注意。我以天下的名义求你,求你不要说已不再喜欢我。”他将我抱得很紧很紧,好像是怕一不留神真的会丢失一般。
“阿错,你先喝口水,我们的事情,来日方长。现在你烧得厉害,身子重要。”我开口,心里酸涩,却始终不肯论及我们的感情,其中的缘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他听话,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而后说自己头疼地厉害,便靠在车壁上不再说话。我怕他吃不消,便扯他的衣袖:“那个..反正这里也挺大的..要不..”
他皱着眉头看我支吾,然后身子一侧,便从马车坐榻上躺下来,脑袋不偏不倚枕在我腿上:“这样,确实舒服。”那弯薄唇微微上挑着,桃花眸里柔意盈盈。
要不是看他病着,我铁定一拳按在他脸上。但是我骨子里其实就是一怂包,现在除了尴尬,伸着两只胳膊不知道往哪里放之外,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他胸口,满意地闭上眼睛。
待他呼吸平稳了,我知道他这是睡着了,便轻轻用手指给他刮额头。小时候我病了,小白常常用这种方法照顾我,还是挺管用的。
我也不知道墨夷错是怎么同楚千醉交代的,反正这一路下来就没停过。楚千醉也忒实在,我们在里面没有动静,他就带着侍卫赶他的路,全然没个停下来问候一句的意思。
要命的是墨夷错因为生病的缘故,一觉下去那个香甜啊..我胆子又不大,怕他烧过度,死在马车上,就硬撑着眼皮时不时地探他的鼻息。
就这样,一直到了长安,已是第二天夕阳西下。
我晃他:“阿错,我们回长安了。”
他睁开眼,俊眉微蹙,坐起身来看我:“乌龟,我们..一直这样?”
我心里骂娘,又不好发作:“嗯。”
可能看出我心里的怨气,他讨好地冲我笑:“回宫里补偿你,你想枕着哪儿睡都没问题。”说完又抱住我亲了我的脸颊。我越是推他,他就越腻歪地紧。
等外面高呼万岁的时候,我同他下马车,脸上像是挨了无数耳光一样发烫。
墨夷错这回场子铺的很大,六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都迎了出来,打头的那个女子着了一身洁白的狐裘,头埋得很低。我眼尖,一眼便打量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九贤妃吧。
虽说不过是一个妃子,怎么也盖不过我皇后的头衔。可是九五之尊的九,至圣至贤的贤。墨夷错对她的情义,由此可见不一般啊。
这也才意识到我不肯同墨夷错亲近,出了端着架子,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或许就是九贤妃。
这一路上我们都讳莫如深的九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