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黎城内。
小和尚带着医官们忙碌着。
人手不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妇女，也过来帮忙。
城墙上，有军士戒备森严。虽然说这一仗胜了，但是战争远远还没有结束。
民夫也在操练，归黎几乎是全民皆兵。
没有人再将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寄托于朝廷，他们已经明白了，生与死，这都靠自己，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这一仗，收获了近两千战马，归黎多老兵，这是一支强大的力量。
呼延浩一醒来，就看见小和尚那张圆嘟嘟的脸。
“施主终于醒来了，施主真是好身板呀，这么重的伤，这么快就醒来了。就是一头牛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要晕几天才会醒的。”小和尚热情的对呼延浩说。
“你是谁？”呼延浩挣扎了一下，但是全身无力，剧痛让他翻起的身体又倒了下去。
“阿弥陀佛，施主不认识我了，当初大王赏小僧宝剑，还亏了你呢。”小和尚说。
“原来是你这也小顽皮。”既然被擒了，呼延浩索性放下了心，反正当初准备战死，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呼延浩看上去一点点也不难受，竟然还笑了起来。
不过，当初事情也着实好笑，自己被这个小家伙给骗了一回。
当年羌王将呼延浩等一干年轻人留在羌都充当守卫，小和尚对挂在墙上的剑非常感兴趣，却够不着，看了半天，羌王逗他说，“小家伙，你能够到剑，我就把剑赏给你。”
小和尚没有做声，坐在剑下面，看着羌王办公，羌王也没有理会他，等到呼延浩从身边过来，自言自语说：“怎么这剑上有血痕呀，这是谁的血呢？”
呼延浩听了小和尚的话，说：“你说什么？”
“你看，剑上面溅了一滴血痕。”
呼延浩一听，赶紧从墙上摘下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说：“血在哪里？”
“不就在这里吗？”小和尚大模大样的从呼延浩手中接过剑，“你看，这不就是血吗？”
呼延浩不明就里，就这样把剑交给了小和尚。
小和尚一接过了剑，高兴的说：“大王，大王，我取到剑了，这剑是我的了。”
“哈哈，你这小滑头，呼延浩，你上当了，小顽皮想要这把剑，我说他能够到就送给他，你倒摘给他了。”羌王说。
呼延浩郁闷得站在那里，看到欢呼雀跃的小和尚，连血都快吐出来了。
“这剑上真的有血，出家人不说谎的。”小和尚却变得一本正经了。
“小顽皮，你说的和真的一样。”羌王头都没有抬，说。
“你看，这不是有血了吗？”小和尚将剑轻轻的在自己手头上割了一下说。
“小顽皮，你当心什么，你说谎话，我又不会告诉你师傅。”羌王抬起了头，看着小和尚流血的手指，说。
“小和尚是从来不说谎的，只是小和尚有慧眼，能看到将来的事情。大王不欺骗小和尚，答应剑送给小和尚，小和尚也不会欺骗别人，把没有血的剑说成是有血的剑。”小和尚慢慢的说。
“你这小和尚，骗起人来还和空灵大师一模一样。”羌王笑骂说。
呼延浩看到小和尚，感觉好多了。
“小顽皮，你怎么在这里？空灵大师呢？”
“阿弥陀佛，小和尚奉师傅之命，特来幽州救人。”
“救人？难道是救我？”呼延浩说，“难道空灵大师算到呼延会有这么一难？”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吧？
小和尚却一本正经的说。
“救人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你，师父说要我救你，顺便救下幽州人。”小和尚样子非常诚实，根本就不像在说谎，“师傅说，你们这些人都有魔心，师傅看到了未来，假如你失陷在幽州，那么，整个幽州将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施主天生异象，二目有神，胸怀异骨，何必留恋红尘，徒增杀孽，不如皈依我佛，定能成为我佛座下降魔金刚。”
“小和尚，又在这里胡言乱语了。”门开了，柳颂秋进来说：“呼延兄，好久不见了。”
柳颂秋的脸上，流露着真挚而又温暖的笑。
虽然在战场上刀剑相加，但是，他们实际上是熟悉的朋友。
这种情况，你能干什么呢？
“真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你，这一仗，我败在你手里，也不算冤。”呼延浩看了进来的柳颂秋说。
“你并不是败在我的手中。”柳颂秋的表情，非常认真。
呼延浩的语气，变得非常的冷了：
“大王告诉我，败就是败，胜就是胜，同为大王的门生，败在你手下，不算丢人。”
柳颂秋明白呼延浩误会了他的意思。
“这一仗，是韩起打的，并不是我。”柳颂秋说，“我立志为商。”
难道这一仗是第一次听说过名字的韩起。
一想起来，还真有印象，当初祥云，在城墙上对着大王射了那一箭的人，好像有点类似。并且，好像大王还提过汉唐军士，有会五星连珠箭法的人。
“这一仗，你败在自大。”柳颂秋说，“五千骑兵，一拥而上，怎么都没有这样的战法的。”
呼延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低头不语。
“呼延，你还记得当初大王问我们，假如我们兄弟沙场相遇那一天怎么办吗？”
呼延还是没有说话。
“你说你会掉头就跑，我说我会不战而退，”柳颂秋说，“那时候，我们根本不清楚，就是兄弟，有时候也没有办法手足相残的。大王和我父亲，也都是没有办法的。”
呼延浩才想起，柳颂秋的的父亲是死在他们的手中，长叹一声。
这中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谁有能说清楚呢？
“父亲死了，我很难过，但是，我不知道该向谁复仇，或许，他们之间相互残杀，根本就不是因为仇恨..”
这事情，呼延浩懂的。
“不是因为仇恨，羌人不会恨柳将军，柳将军多次奋不顾身救了大王的性命，羌人提到柳将军，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人仇恨柳将军，你都忘记当初我们都借着柳将军的旗号到处骗吃骗喝的事情了？”呼延浩说。
“我不想重复父辈的故事，所以，我不从军。”柳颂秋说，“我经商。”
两个人相视而笑。
“可是你却出现在战场上。”呼延浩说。
“那是为了救你。”柳颂秋说，“我知道你绝对不能死，你一死，我的生意就做不成了。”柳颂秋说。
呼延浩也放松了下来，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你，无人可以破解这个死局。”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没有杀心，不愿意自己动脑子——虽然在关键的时候，你的脑子比谁的都好使。”柳颂秋说，“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才会冲动的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奋不顾身，只有你才有可能让幽州战火平息。”
呼延浩不语。
柳颂秋最后结论说：“只有你，在自己上当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
柳颂秋的话，不怎么好听，但是，可能是事实吧。呼延浩也没有多说什么。
“实际上，我只是做生意，我想以幽州的平安，换取羌地的平安。”
呼延浩有点点不解了，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他的，幽州平安和羌地的平安，实际上和这个人都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已经放下了因为父亲带来的仇恨。
兵器，幽州的平安和羌地的平安，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呼延浩迷茫的看着他。
“幽州的平安和羌地的平安，都不是我的东西，但是我一定要促进这一件事情，因为有了这件事情，我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商人。”
商人就是这么回事。
比如说幽州有粮，羌地有马，商人以幽州的粮，换羌地的马。
商人不需要幽州的粮，也不需要羌地的马，但是商人帮助幽州人得到马，羌人得到粮食。
商人这中间交易保证是钱，是黄金。
而现在，柳颂秋想用幽州平安换取羌人的平安，他的交易保证是什么呢？
他用来作保证的东西，就是信任。
假如这个交易达成了，那么，柳颂秋的名字，就会成为一块金字招牌。
“幽州和羌地和平相处，我们羌人是第一个愿意的，我们需要幽州的粮食，但是，汉唐愿意吗？大王这次亲征幽州，假如不征的话，一到春天，羌地就会置于大唐的铁蹄之下。”呼延浩说。
“这笔生意，总是要成的，”柳颂秋说，“因为幽州马上会有足够的筹码让朝廷对幽州放手..他们和朝廷的生意，我也是要做的。”
柳颂秋的样子，偏偏不像一个商人，是一个佳公子。但是说话的态度，犹如商人，这反差太大。
“幽州会有和大唐交易的筹码？大唐会看上幽州什么东西？”呼延浩有点糊涂，幽州是大唐的领土，当然应该听大唐的号令，但是竟然可以和大唐做生意，这世道好像不太可能吧。
“现在不可能，等他们有了足够的筹码，就没有问题了，”柳颂秋说，“有他们在，就会有筹码。他们是一群奇怪的人。”
“奇怪的呢？”
“是的，”柳颂秋说，“我发现他们没有任何效忠的对象，你效忠的是大王，并不是羌人，假如非得在羌人和大王之间选择的话，你一定会和大王站在一边。但是他们并不效忠任何人，他们效忠的，是幽州大众。”
呼延浩这就不懂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弄懂的意思。
“等一下，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了..你败得并不冤枉，你以为你只是败在那么一小队人手中，实际上，在他们的背后，几万归黎人都在一起努力。”
韩起在巡视着大营，满营的伤兵，缺医少药。
城内所有的药草，都拿来了，但是尚不够，有伤兵得不到医治，只有临时包扎一下。、
他的心很沉重。
羌人，汉唐人，这些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白慎说得对，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战，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战，和素不相识的人，在沙场上生死相向。
无怨无仇的人，平白无故的拼个你死我活，这真是残酷。
但是，这战争能避免吗？就归黎人来说，不战，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看着被羌人拖死？
羌人不来幽州，有办法吗？朝廷关闭边关，羌人无余的粮食，熬不到明天的秋收。并且要坐等汉唐开春以后，大军出关，到羌地去纵横？
汉唐不战，有可能吗？朝廷之上，就算皇帝不想战，那些想清理边关的战将们，又能甘心吗？羌人出现饥荒，正是解决边患的大好时机，不战？皇上有如何说服这些武将们呢？
这是死局，不得不战。
呼延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什么都不想再像，就连柳颂秋的话，他也懒得再去想，既然成了俘虏，想多了毫无用处，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所以，他懒得再去浪费精力。
“六皇子要我向你问好，对将军，六皇子非常仰慕。”韩起一进门，就对呼延浩说。
“过奖。”呼延浩眼睛都没有睁，说。
“有事相求将军，希望将军答应。”韩起说话的态度非常谦恭，真诚。
“什么事情。”呼延浩问。
“我想用将军和三千俘虏的头颅，换幽州百姓一个平安。”韩起直接说。
“和幽州比起来，我和三千俘虏的头颅，未免太少了。”呼延浩张开了眼睛，笑了，笑得非常灿烂，“除非火力其是傻子，他才会答应你，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答应。”
“他会答应。”韩起解释说，“我并不是要他退兵，而是要他废除百杀令！有人杀一羌人，屠幽州人百人报复，这太残酷。我告诉他，我手上有三千俘虏，军士在战场上，死了就死了，但是杀幽州平民，他敢杀一个，我也会杀一个俘虏。公平得很。”
呼延浩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很公平，我想火力其不会拒绝。”韩起笑了，“虽然我不想杀人，幽州人是人，羌人何尝不是人呢？为什么要杀人泄愤呢？但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呼延浩没有说话，仔细一想，用杀人的法子，镇压幽州，确实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好好养伤，我是幽州人，幽州不可能一直和羌地战争。”韩起说，“仗打完了，我们之间的仇怨就没有了。”
这话说得！
但是韩起马上又更加离谱的话了，“实际上，仔细一想，我们现在也并没有任何仇恨。在战场之前，我们并不认识..你们大王和汉唐朝廷彼此之间有什么误会之类，我们就得刀剑相向，这也太不公平了..说不定，你们的大王和汉唐的皇帝两个人在一起喝酒，聊天，关系好的不得了，我们却在一起拼死拼活，实际上，你是为了你的大王，我是为了汉唐，那太不值了。”
“柳颂秋说你不是为了汉唐，你是为了幽州百姓。”呼延浩觉得这个家伙说话，是在瓦解自己的对抗的心理，说。
“就算是吧，反正将身体养好，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韩起一边说一边走了。
呼延浩觉得有点点不对头，好像，好像自己并没有说不好好养伤吧？
看来，这家伙果然是包藏祸心，不想自己养好伤还是无意中这样说的，不过，等等，好像，好像自己的伤，也并不严重吧？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