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雪地,骏马奔驰。
四个人,四匹马。
他们围猎了一头麋鹿,大口大口的饱餐一顿麋鹿的血,有些东西下肚了,人精神了很多。
“他们不应该走出来的。”韩起喃喃的说,“他们四人,很难从鬼弓的箭下走出来的,即使他们能从鬼弓的箭下走出来,他们都应该受到箭伤,但是,他们身上只有刀伤。”
白慎勒住了马,韩起的话有道理。
鬼弓最擅长的是用箭而不是用刀,这些突围而出的人身上只有刀伤,而没有箭伤,这不合常理。
“会不会,会不会按照羌人的计划,本来就就是要他们逃出去的?”
一语惊破梦中人。
白慎勒住了马。
“鬼弓一击,绝不空回,不是敌死,就是我亡。”白慎也在思考,“鬼弓是斥候的天敌,手挽强弓硬弩,下有醒狮怒哮马代步,上有凤翔鬼面雕指路,只要遇见了鬼弓,那就是斥候的末日,他们绝不该逃出来。”
“可是他们逃出来了。”韩起说,“也许鬼弓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羌地迷当王,二十年前,可能还能有斥候在鬼弓面前求得生机,但是今天,飞鹰卫的斥候在鬼弓的包围和追击之下,绝无生机。”
事情非常诡异,反常必有妖。
“或许,他们认为我们必救飞鹰卫,让斥候出去,他们躲在祥云附近以逸击劳,等援军上钩吧?”韩起分析说,“但是,羽林军现在没落了,凭什么认为我们必定会去救飞鹰卫呢?”
白慎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一定是这样的,柳将军听到飞鹰卫有事,一定会去救援的,我们得回幽州城,报与柳将军!”
韩起愣了,,他不明白柳将军为什么一定会去救援那一支小小的飞鹰卫,但是队长说一定会救援飞鹰卫,那么,一定有队长的原因。这个家伙仿佛对于上层的那些人非常熟悉,他说的一定没有错。
白慎在思考,突然,他断然的命令说:“分开走!幽州城汇合!”
他的战士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鬼弓希望我们去报信,沿途不可避免的会遇上别的羌人,”他解释说,“报信,只有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不能肯定羌人会不会将我们猎杀得只剩一人。”
大家恍然大悟,这才是名将之材,于细微处见真相。
“珍重,一定要活着,到了幽州,我请大家喝酒,幽州城的卢沟很有名,我一直没有喝过。”白慎和大家道别。
四人四骑,分头而行,他们神情肃穆,虽有死志,却再无死心。
在这片大陆上,大唐,已经立国三百余年。前面的几代明主,为大唐打下了大好江山,但是到了后来,从唐睿宗始,大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到了唐穆宗,周边那些敌国勾结叛均,竟然围攻了唐都城天启。幸好今上奋起于田陌,救亡拯危,一路破敌,最后宰执天下,登九五之尊,大唐江山,依然无恙。
幽州,为大唐七十二州之一,地处西陲,弹压羌地,胡地。
幽州城内,歌舞升平,却暗流汹涌。
雕楼榭阁,美人犹在歌舞,宾客尽欢;军营之中,士卒竟相砺剑,将士无言;城门岗哨,弯弓执矢之卒,大呵谁何。
柳将军就站在营房的大帐中,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将士,听着远远传来的歌舞声。
前尘旧事,如梦如幻,但怎么也不能忘却。
大唐都城天启的九月,依旧燥热。
皇宫前面,柳致远对着那些宦官怒吼:“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没有人敢面对这个愤怒的将军,这些宦官和捆在地上的那几个年轻人一样在瑟瑟发抖,这几个年轻人,脖子上有着伤口,是咬的痕迹。
“这是丧尽天良,伤天害理你们知道不知道?”柳将军吼道。
没有人敢回答他,他抽出了剑,宦官们知道,假如他们不回答的话,这剑,就会割下他们的头颅。
“是六皇子在外面弄来的死囚!”在利剑之下,那些宦官害怕了。
“六皇子!六皇子竟然助纣为虐!”柳致远怒发冲冠,“逆子乱臣,就算是皇子,也当斩!也当斩!”
“致远,你回来了。”门内,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柳致远的怒火,片刻给平息了。
“皇上,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皇上说,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皇上,我没有想到今天您成了这个样子。”没有等皇上招呼,他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看到一个白发老翁,一脸皱纹,面无血色,而嘴角上,还有鲜血,不禁悲痛的说,“我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
柳致远跪在地上,他痛苦的发现传说中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只有靠吸食年轻人的鲜血勉强吊住人的生命。
一个武功赫赫,英明神武的皇帝竟然成了一个卑劣的吸血鬼,柳致远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唉!”皇上叹了一口气。
“大唐当初乱成一片,哀鸿遍野,饿殍满地,非寡人,能否有今天的大唐?”
“不能!”柳致远没有迟疑,说。
“可是,我就想多活几天,又犯什么天条呢?我吸食的,都是死囚们的血。”皇上的话中,充满了悲伤,“我不过是想多活几天。”
“皇上!”柳致远对着皇上磕了几个响头,“皇上,别人都可以有这种想法,就是皇上不能有呀……”
“难道你也想我死吗?”
“臣下不敢!”柳致远以头抢地,回答说,“皇上驾鹤西去,臣下必誓死以随!”
“我不要你死,你们要活着,”皇上说,“我连自己都不想死,怎么忍心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跟着我死呢?”
“皇上!”柳致远忍不住眼泪,“皇上,当初你是那么英明神武……”
“现在,我算昏君吗?我除了想多活几天外,我难道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这些都是死囚……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这样……”
柳致远再不说话了,他抬起了头,看到皇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一头白发,脸上,有悲痛,有自责,还有无奈。
英雄迟暮!总是那样叫人悲伤。
“皇上,柳致远怀念那些年在您的麾下,奇袭大漠,烈风狂沙之下,以寡击众,万夫莫当,手下无一合之将;远征众林,据险而守,张弓挟弩,箭无虚发……那时候,真是意气风发,何曾将自己生命放在心上呢?”柳致远轻轻的说。
皇上看着柳致远的目光,也变得非常的慈祥,“你们都长大了,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可能是人老了,更加留恋生吧!”
知君过而不谏,佞臣也!这句话像铁一样敲打在柳致远的心中,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皇上保重!”他对着这位慈祥的老人磕头,怒气全消,剩下的是深深的悲哀。
他走出了皇宫,那些等待着皇上吸食鲜血的年轻人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心中的愤怒又升了起来,他纵身上马,飞奔而出,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敢出来阻止他。
因为他是柳致远,为帝国镇守边疆多年,武功赫赫的柳致远将军。
他冲到了大将军府上,也没有下马,直接奔进了大将军府。
“皇上将六皇子交给你,你就是这样教育六皇子的,你怎么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舒妃?”柳致远劈头盖脸的对着大将军咆哮。
这是这两个人多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六皇子今天的样子让我觉得我对得起任何人!”大将军毫不相让。
不欢而散。
朝廷,柳致远主动请缨驻守幽州以备羌人,奏章说羌人势必南下。
皇上叹息着没有答应。
大将军站了起来,悄然在皇上的耳边说:“别忘记柳将军在齐人的口中是屠夫,皇后是齐国人….”
皇上的脸,阴晴不定,最后,他长长的叹息说:“准奏!”
皇上一脸的悲伤和疲惫,散朝。
“我会让你有机会了解六皇子的。”送别时候,大将军专程过来,就为和柳致远说上这一句话。
柳致远望着这片营地,想起了大将军的话。
“传何公公!”柳致远命令说。
何公公是他的监军,镇守南方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这次,皇上特意也将他召来做监军。
何公公一直心神不宁,因为临出发前,皇上亲自接见了他,告诉他:“柳将军有死志,你能让他平安回来,我封你的候;假如他死在幽州,我斩你的头!”
但是这些天来,他丝毫看不出柳将军有何异常。
“将军何事相请?”何公公对着柳将军施礼说。
“大将军告诉我会让我有机会了解六皇子,”柳将军说,“六皇子必在羽林军中。”
何公公没有料到柳将军会如此直截了当的问,脸上变幻了颜色。大唐皇子军中历练,臣下不得私自打听,将军无法特别照顾,这是大唐的老规矩,保证皇子有足够的成长机会,一个成长于妇人宦官之手的皇子,有成为主宰天下的君王,无磨难无以驾驭天下,所以历代皇帝留下来这个规矩。
但是,总会有一些人能知道一些内幕消息的。柳将军不是那种喜欢打听这些不该知道的消息的人,但是监军何公公消息灵通。
泄露皇子历练的消息,大唐是重罪。
何公公和柳将军是多年的搭档,荣辱与共,生死与戚。
多年的情谊,彼此的信任,非挚友不能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非挚友不能答这样敏感的问题。
何公公知无不言:“查了,有可能。飞鹰卫比较可疑,队副项先月,有名将之资,正远二十三年,步卒狙齐国两万骑军于方鼎四天,全军而还。战报传来,当时我们镇守南疆,你研究半天,曾说帝国将星不绝,该人诚有名将之资,然现为飞鹰卫队副,实属不应。”
柳将军点点头。
“队长车飞羽,年二十八;临阵而入,颇为低调。”何公公接着说。
“六皇子今年也是二十八;不知道羽林军统领樊将军可否有消息。”
“将军,即樊将军有消息,我们也不方便问,这是重罪。”何公公说。
柳将军沉默了,他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
“羌人已越过胡林。”柳将军说,“前方传来消息,羽林军双鹰均遇敌,铁鹰卫全军覆灭,飞鹰卫且战且走,避入祥云。”
柳将军看着窗外:“我要将飞鹰卫救出!”
“敌情不明,可坚壁清野,主将不可轻举妄动呀。”何公公说。
“白毅要说六皇子让他觉得他对得起任何人,我要看看这名动天下的六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将军,就算皇子大奸大恶,我们做臣子的,又有什么办法呢?”何公公劝解着将军说。
“别的皇子我无法去管,但是舒妃的儿子,一定不能是坏人!”柳将军摇摇头说,“假如尚有可救,我会将他送给故人教诲;假如真是大奸大恶,我当大义灭亲!”
“城防,就交给你了。”柳将军安排说,“我带两万骑兵,前去祥云,你放心,两万骑兵,就是羌王亲来,也有一战之力。”
顷刻,两万骑兵,浩浩荡荡,从幽州城内直奔祥云。
人强马壮,队列整齐,凯明甲亮。踏马而行,豪气直冲云霄;挥戈干戚,煞气可断江河。这是百战精兵,难怪柳将军会有如此的底气。
城墙上,鸦鸣一声。送行的何公公皱起了眉头,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队伍,久久不愿下来。
“大人,天冷,早点休息吧。”一个亲卫催促着何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