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奶奶,喝药……”阿离胖嘟嘟的小手捧着微热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皇甫羽晴顺势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扶着太后娘娘斜倚着床头,喂她服下药汁。
经过几天的调理,太后娘娘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虽然皇甫羽晴已经向老人家解释过阿离的事情,可是太后娘娘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依然叫着阿离宝贝蛋儿,就好像真是亲祖孙似的。
“宝贝蛋儿,你先出玩玩儿,祖奶奶有话要单独和你娘说……”太后娘娘慈祥的眸光投望向床榻边的小人儿,这几日若不是他成为老人家梦境里的精神支住,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从鬼门关走回来。
寝宫里一色青绿宫服的丫鬟都被太后娘娘遣出去了,只剩下皇甫羽晴与她二人,皇甫羽晴显然有些意外,眼敛低垂,水眸暗划过一抹异色,心里揣测太后娘娘用意何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玄叶草的香味儿,这是皇甫羽晴特意为太后娘娘准备的,能够起到安神的作用,这种草只有绝情谷的后山才有,提炼出来的精华可做为上好的檀香,太后娘娘原本就是信佛之人,极喜欢这种味道。
迟迟未有预期的声音传来,皇甫羽晴缓缓抬眸,凝向床榻的方向,正好对视上太后娘娘那双有着阅历的深邃眸光,老人与她眸光凝对,女人清澈的水眸划过一抹不自然,低沉出声:“不知太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和民妇单独说?”
“你是晴儿?”太后娘娘威严的嗓音低低逸入耳底,虽然声音不大,却是那么清楚,坚定的语气掷地有声,如同白玉石一样坚硬。
“晴儿是谁?民妇怎么听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皇甫羽晴暗吸一口气,佯装镇定自若,平静无澜的水眸正视上老人的眼睛。
太后娘娘虽然卧病在床,却依然保持着相当仪容,清晨还特意让丫鬟整理了发髻,头上的九尾凤钗华贵大气,足赤黄金打造而成,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南海明珠,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让面色泛黄的老人看上去依旧高贵。
“在宫里……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人,她叫晴儿,平南王的妻子。”太后娘娘倚靠着床背,看着皇甫羽晴的目光淡然平静,眸光细细地在女人那张丑陋的面孔上描绘,眸光渐缓半眯,眉头微蹙,虽然是张完全不同的脸,可是老人家依然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太后娘娘说的晴儿原来竟是平南王妃!不过……像平南王这般身份高贵的男人,娶的妻子怎么可能与民妇相像,民妇虽然从不因容颜自卑,可是心里却也明白,自己的这张面容确实难看,如果民妇没有记错的话,初见面时还吓倒了太后娘娘呢!”皇甫羽晴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如花笑靥,语气间透着浓郁戏谑,可见这张丑陋的面容对她的心理影响确实不大。
见女人说起话来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没有露出一丝的胆怯,非常镇定地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语速很慢,态度恭敬却绝不卑微。太后娘娘低垂的眼敛闪过一抹异彩,再抬眸凝向女人的脸,微笑点头:“说的也是,长得完全不像的两个人,哀家大概是病糊涂了。”
皇甫羽晴莞尔一笑,淡淡道:“太后娘娘吉人天相,身体一定会好起来。”
“只是哀家这条腿,好像是越来越没有知觉了,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太后娘娘皱起了眉头,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虽然身份尊贵,却也和普通一样,对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无法抗拒,这副日渐衰老的身子骨儿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皇甫羽晴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太后娘娘的这条腿想要痊愈几乎是不可能了,不过若是骨头在三个月内无法愈合,恐怕这条腿就算是废了,而且还担心骨头坏死的细胞扩散,再一次威胁到老人家的性命。
屋内突然变得安静极了,门外长廊传来画眉鸟倦懒的叫声,皇甫羽晴低垂眼敛稍稍犹豫数秒,低沉道:“若能采到冰山虫草,对太后娘娘的腿骨恢复会有帮助,只是那种虫草能难识别,只能民妇亲自走一趟了。不过……在出发之前,民妇有个请求,希望太后娘娘能准允民妇去将军府一趟,因为之前曾答应过皇甫将军,要医好他夫人的病,可后来因为玉蝶公主和太后娘娘的病情给耽搁了,眼看皇甫夫人第一个疗程的方子就要吃完了,民妇想再去为她复诊。了结了这桩事儿,就能安心去给太后娘娘找药了。”
太后娘娘闻言先是一怔,微垂的眼敛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再抬眸凝向皇甫羽晴,微笑道:“提起诗韵,哀家也有好几年未见她了,她特意为哀家绣的那件花开富贵牡丹花式的礼袍不知怎么松了线,不然你带着去给她瞧瞧,赶明儿捎个话来,我好让宫里的绣女按着去弄,那件衣服是哀家最喜欢的,一直舍不得扔。劳烦洛大夫帮忙在衣橱里取出来……”
皇甫羽晴是知道那件衣裳的,按着太后娘娘手指的方向,打开衣橱,一眼便看见了那件衣裳,随手抽出拿到了床边,缎锦上精绣的牡丹依然美丽娇艳,国色天香。
太后娘娘眸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唇角微微抽搐了两个,似努力隐忍着某种情绪,声音变得更加缓慢,一字一句:“就是这件,你记得帮我问问诗韵,只要把针法记下来,哀家会让宫里的绣女去修复。”
“民妇明白。”皇甫羽晴点点头,看出太后娘娘的情绪有些异常,觉得老人家应该是睹物触情,回想起了许多过去往事。
由于太后娘娘的执意,阿离被留在了宫中,这让皇甫羽晴的心情分外忐忑,阿离毕竟只是个孩子,有时候她真担心他会不小心透露出蛛丝马迹,可是太后娘娘挽留的语气诚恳,句句似都在为她着想,说她回将军府也不过就一天,母子俩很快便能再相见。
皇甫羽晴刚回到将军府,府中上下都紧张极了,皇甫仪将女儿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苍劲的嗓音也透着紧张:“晴儿,你没事吧!阿离……阿离他人呢?”
“爹,你看女儿像是有事的样子吗?”皇甫羽晴莞尔一笑,眸光俏皮的投望向另一边同样紧张的皇甫凌峰和惜音,轻松出声:“看你们一个个紧张的,我一个大活人这不是好好的吗?能有什么事儿?”
“晴儿,你看看……谁来了?”惜音温婉的嗓音逸出,水眸凝向长廊的方向,皇甫羽晴的眸光顺着望去,看见了多年不见的风灵。
“风灵……”皇甫羽晴脱口而出,远远地,风灵怔愣当场,完全陌生的脸,却是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反应不过来,直至皇甫羽晴到了她的面前,柔荑主动覆上她的小手,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上官沫把你和嵇禄的事儿都告诉我了,你这丫头……也快要当大人了,我真替你感到开心。”
这会儿,风灵才算是完全回过神来,灵动的水眸依然漾着浓郁惑色,盯着女人那张丑陋的面孔,秀眉紧蹙:“小主,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皇甫羽晴莞尔一笑,一脸无所谓表情,轻言道:“难道说变了模样,你就不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是。”风灵脱口而出,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能够确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主子。
“那不就成了,美貌不过是过眼云烟,每个人都有衰老的一天。”皇甫羽晴笑了笑,话峰一转,面色变得肃然:“不过……我回来这件事希望你能帮我保密,就连嵇禄也不要提起,并不是我不相信他,只是不想让他为难。”
“奴婢明白。”风灵小脑袋点点,盯着女人的水眸一瞬不瞬,虽然容貌改变了,可是细看之下,这双眼睛里的神采还是相同的。
“别再自称奴婢了,否则不用你开口便露出了马脚。”皇甫羽晴玩味打趣的道,风灵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却不知日后该如何称呼对方。
“就叫我洛大夫吧,洛秋水。这样听着也不至于让人怀疑。”皇甫羽晴似看出了女人心思,云淡风轻的替她拿了主意。
一整天的时间虽然不长,皇甫羽晴母女二人却都满足了,叙叙旧,拉拉家常,为妇人开了新的调理药方,看着温诗韵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皇甫羽晴心里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傍晚,宫里有人来接了,母女二人依依不舍离别。
不想回到慈心宫,刚走到太后娘娘的寝宫门外,便意外的发现今儿这里的人都到齐了,上至南宫彦和几位嫔妃娘娘,下至三位皇子,甚至连阿离也在这儿,女人不由心头一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启禀太后,洛大夫回来了。”宫人急急的先进门通传。
只闻太后娘娘低沉的声音传来:“让她也进来吧。”
皇甫羽晴虽然面色平静似水,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今天这场面太突然太诡异,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哀家交待你的事儿都办了吗?”太后娘娘语气和 ,又让女人察觉不到有哪儿不妥。
“回太后娘娘的话,事儿都办好了,这里是皇甫夫人口述让人写下的针法,说只要按着这针法去绣便可。”皇甫羽晴将手中的纸信和衣袍一并交到了丫鬟手中。
“嗯。”太后娘娘满意的点点头,只是那双眼,自始自终都未曾瞥过那些物什一眼,皇甫羽晴观察在眼底,心头一惊,为什么太后娘娘特意让她去做的事儿,办好后却显得并不是那么的关心,她甚至连看也未看一眼那件最喜爱的礼袍。
不等女人细想,皇上南宫彦的声音从床榻旁传来:“朕听太后说,洛大夫有法子治好她的骨伤?此事可是真的?”
“如果能够找到冰山虫草,太后娘娘的腿伤确实有希望痊愈,民妇愿意一试,明日便启程去冰山。”皇甫羽晴态度恭敬,很快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这件事情上。
“朕虽然没有去过冰山,却听闻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地形峻险,洛大夫一个女流之辈,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不如你形容出那冰山虫草的模样,朕让画师描绘出来,派几名大内高手去寻,或许这样来得更快捷一些。”南宫彦狭眸半眯,一脸肃然,太后娘娘这次能够脱险,全都多亏了眼前的这位洛大人,像他这样惜才的人,当然不希望她出事,更何况,男人已经在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说什么也要将洛大夫这样医术高超的女子留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