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房,柳似瑾收了伞,轻抖了抖伞上的雨滴,身后丫鬟躬身接过。正房帘子前只一个小丫鬟守着,见到柳似瑾,眉眼笑的开朗,却只小心的扫了一眼柳似瑾便低垂了头,撩开湘妃竹帘,道:“华哥儿和二姑娘都在里头呢,老夫人刚还念叨着您。”柳似瑾挑挑眉,倒是没说什么走进里屋。“当年啊,我和你祖父......”这是柳老夫人在忆苦思甜。说起来,柳老夫人其实身份不高,就是洛阳天下第一镖局的大小姐,自幼习武,略通文墨,当初顺手救了遭匪贼的柳老太爷,那时柳老太爷还是一介书生,祖上务农,家境算是殷实,遭匪贼时正要去京都赶考,哪想盘缠皆被抢去。柳老夫人一家便好人做到底送他去了京都。柳老太爷中举后回到洛阳求娶柳老夫人,两人感情笃实,生育两子一女。其实当初帮了祖父后,祖母吴家并没有威逼利诱什么的让老太爷定下婚约,倒是祖父知恩图报又倾心当初“英雄救美”的祖母,才有了这份情缘。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个女人,简而言之就是老太爷房里没有妾室,只老夫人一个嫡妻。因为这一点,老太爷在洛阳也是小有名气,小有名气的怕老婆,当然,老夫人的婚姻让众妇人羡慕众闺秀向往,堪称洛阳模范夫妻代表。老太爷在洛阳谋了个七品小官,兢兢业业干到退休后又办了小私塾教书,直到去世。老太爷一生看上去并无出彩之处,然他教过的学生俱是三甲之内,最次的也是举人,最优秀的,像柳似瑾的父亲柳昌元,当年科举状元,人称史上最年轻英俊的状元郎,曾经不知被多少条闺秀的手帕砸到。虽是如此,但凭当年柳家的身世地位,能娶到吕国公的嫡女,其中肯定少不了受过老太爷教导的权贵们帮助,柳昌元纵是有才华有颜值,如果不是有人脉,也不会只在京都蹉跎了两年,就能来到洛阳这般富庶之地。要知道,一般的三元俱是要在朝磨炼个几年再放到地方当上几年官,做出功绩熬个三五年才能往上升一升,所以朝中才多是一群老头子,等熬到他们那样高的职位,都老成一把骨头了。更有悲剧的得罪一些人而被派去凄凉荒芜之地,一辈子耗在那里,不知何时有出头之地。也只有勋贵世家有钱有人才会一路平步青云,傲视群雄。柳昌元到洛阳继任,当时吕国公可出了不少力。“哦,这样啊,原来如此,祖母您真是了不起。”这该是柳似娴听似乖巧耐心的倾听。“那是。”柳似瑾:......刚才那个肯定是柳老夫人不经意泄出的傲娇属性。默然的在踏进里间的帘子前听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柳老夫人的“我要去小佛堂了,娴丫头和华哥儿若想回去就回去吧。”,柳似瑾方迈了步子挑开珠帘进去。
柳似娴从柳老夫人的怀里接过华哥儿,顺手捏了捏华哥儿柔嫩好蹂躏的小脸,也不看华哥儿的小表情已从“表面上顺从”进化到“这个姐姐好讨厌”,坐在高凳上,拿起个青团眯眼的吃着,表情喟叹。那小模样仿佛正午阳光下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懒猫。包子华哥儿同样自给自足的爬上了高凳,也不管身后几个丫鬟紧张兮兮的表情,拿起一块青团学着柳似娴的样子吃着,而柳老夫人坐在卧榻边的一张矮凳上,一只手拿着蒲扇,一只手捻着佛珠,眼睛眯着,如若不是一直在说话,还以为她睡着了呢。
柳似瑾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柳老夫人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衫,转头吩咐着大丫鬟春桃秋菊抱着日常惯用的物件,老夫人挺爱美,每季的衣饰必是洛阳最时兴的款式,衣服也不喜穿暗色,但她毕竟礼佛,所以穿的最多的是中性色的,比如今日的赭红色宝相花纹对襟裳,腕上一对白银缠丝双扣手镯,颈上戴着润色极好的翡翠玉佛,柳似瑾是知道祖母所佩戴的这些物件,俱是祖父当年许的定情信物。老夫人已是五十岁高龄,却依旧秀美的如同三十几岁的少妇。这正是柳老太爷一房,或者说是柳氏一族的奇特之处,他们的面容,仿佛不会老,就算是鬓发斑白,岁月也不会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长姐长姐你来了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妹子我两天不见姐姐,都吃不好睡不好了呜呜。”说着扑上去要来个充满爱意的熊抱,柳似瑾微微侧身,躲过了这突入袭来的攻击,转而就被华哥儿抱住了腿,华哥儿:“长姐你终于来了呜呜,柳似娴她奇虎窝。”后面的话被柳似娴做贼心虚的拿糕点堵住了嘴。柳似娴心里其实又爱又怕的,自从那天和柳似瑾交涉并谈好条件后,柳似娴敏锐的感觉到,她家女主在有意无意的避着自己哎。都怪当初她嘴贱,可转念一想,这世上能让柳似瑾走路避着的人也不多啦啦啦啦,这样一想自己好有成就感哦。柳似瑾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华哥儿的小脑袋,却板了脸呵斥:“你又不乖,要叫二姐姐。”倒是一旁的柳老夫人,似是看不惯柳似瑾对亲弟依旧板着个脸,招手让华哥儿到跟前,同样摸了摸头,道:“莫怪你二姐姐,她前些日子落水,身子许是没好全,留下了病根,可怜见的,以前娴丫头虽乖张但行事还是有些规矩的,这次病未痊愈便听说失忆了,都听外面人说,失忆八成与脑子有关,我看娴丫头这几日的样子,倒是应了外间传言,瑾丫头,你说这如何是好啊?”刚端起茶盏,殷红小嘴凑前原是准备吹凉了再喝的柳似娴:系统提示,您受了来自名叫祖母的重磅一击,直戳心窝,血槽已空,被迫下线了。“咕嘟”一声把还烫着的茶水咽了下去。祖母,你不要以为我新来的就听不出你在说我脑子进水了。
……柳似瑾再次叹了口气,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在叹气,却拿祖母没办法。“下午抽查华哥儿背的百家姓和千字文,绯萍、绯安莫要纵容他,柳…二…”柳似瑾视线落到柳似娴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最后只冲柳似娴点下头,不再避讳柳似娴的目光,淡然道:“辰时到书房去,有些事。”然后随着老夫人一道去了佛堂。
小佛堂的檀香味刚走近就已闻到,里头面积不是太大,一进去就能看到金塑的佛像神色慈悲,佛像前是上好檀木雕刻的十八罗汉供桌,桌上铺了一明色带穗子的锦布,锦布上便是贡品。松软的香蒲搁在了供桌下面,柳似瑾已习惯的拿了两个出来,一个递给了老夫人,一个被自己盘腿压在下面了。
老夫人点了香,虔诚的拜了拜佛像,随后素手把香插在了一旁的香炉子里,如若没猜错的话,香炉子里装的都是香灰。柳似瑾默默的看了会儿,方开口道:“明日端午,我已吩咐大办,到时祖母可去和苑游玩一日。”老夫人的眼睛亮了亮,接过秋菊递过的木鱼,盘腿坐在了柳似瑾对面,木鱼搁在面前,准备敲着,抬头对柳似瑾笑的开明,刚张口想说些“乖孙女真懂事之类的”,就听柳似瑾又道:“我邀请了伯祖母一些人来,您知道,端午毕竟不是什么大喜节日,也不宜张灯结彩那般过了,我便想不如叫了族里的人一块儿聚聚,各自处处感情,也是好的。”说完这,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清凉绿豆汤润了润喉,余光瞥见老夫人果然晴转多云的绷起了一张脸,“当当当”地敲着木鱼以示自己的不满。柳似瑾笑笑,直接把汤盏搁在供桌上,再回过头看老夫人时表情已变严肃:“祖母,这次您莫要任性,若是不愿去见伯祖母几人,孙女便安排下次和苑只容您一人玩,但若您偷摸去了不和我说,在那里若是和伯祖母吵起来,我回来定是不饶你的。”这次事关一些权衡利弊,再由不得祖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