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才过去不久,日头就愈发的毒辣起来,就是打着赤膊出门,也要被这火辣辣的流火晒的浑身汗出如浆,酷热难当。这种炎热的天气,要是没有特殊情况,没多少人愿意出来遭罪。
西博国边境某个人迹罕至的土岗上,倒是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一行十二人自天蒙蒙亮就躲入了林子中,再也不见他们出来。
看这群人胡乱搭在身上的皂色外衣,还有身边随意摆放的朴刀、长枪等兵器,竟然都是西博国边军的制式装备。
而且,他们袒露的胸腹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口,其中一个敦实的矮个汉子一条手臂被齐肘砍断,暗红的血渍透出断臂上裹着的布条,伤得尤其严重。再看他们此刻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落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群刚吃了败仗的军汉。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逃亡到了这里————就这样精赤着上身,或坐或躺安安静静的待着,只是不时地眺望远处官道,一个个面色焦急,心中好似有火气在喷发出去,比这烈日更叫人烧心。
不过这些军汉虽然看着凄惨落魄,身上浓重的血煞之气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恐怕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军中悍卒,跟平日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丘八兵痞截然不同。
“吴老大,少将军好像是要醒了。”
凝重的气氛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个呆在树荫下的军汉突然惊喜的叫出声来。引得其他人都围了上来。
这树荫下面竟然摆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昏迷不醒的少年,看他衣衫上面血迹斑斑,绽开的布条下一道道血糊糊的创伤清晰可见,显然都是在搏杀时候留下的痕迹。
“干什么,都给我都散开!让少将军透透气!”
一个满面虬髯,右眼上下有一道疮疤的独眼大汉猛地睁开眼睛,快步走上前去。他口中低声呵斥了一声,就将周围乱糟糟的一伙人驱散开来。
大汉来到板车前,看了看正在呻吟的少年,虽然依旧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不过至少有了知觉,比之前气息奄奄的的模样不知道好了多少。心中不知不觉放下了一块大石,紧绷的面上也流露出来一丝喜色。
大汉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几近干瘪的牛皮囊,小心地将少年后颈托起,一手拿着牛皮囊凑到少年嘴边,嘴里念叨:“少将军,来,喝点水吧。”
这少年也是口渴极了,哪怕没有多少意识,也一口气喝干了皮囊当中的清水才算罢休。接着,便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刘淳这条阉狗!我一定要砍了他的狗头!”
少了一条胳膊的矮个军汉看着眼前伤势可怖的少年,还有天门关内跟自己失散的妻儿,此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一时之间怒火攻心,仅身提起拳头狠狠砸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一拳一拳,好像这个拳头不是自己的一样,把五指关节、虎口都打得崩碎开来,拳头上瞬间鲜血淋漓。
独眼大汉一把捏住发狂的矮个军汉,怒道:“赵离,你要把自己剩下的一条胳膊也废了吗!”
其余几个军汉跟随独眼大汉自几十里外的天门关一路溃逃至此,到现在,不止粒米未进,也没有没合过眼睛,本是浑浑噩噩,神情恍惚,此刻就像是惊醒了过来,也一起悲愤的嚷道:“这狗种仗着有皇帝老儿的诏书,跑到我们天门关作威作福,对老将军百般责难。老将军为人就是太过忠义,只想着息事宁人,不跟这狗种计较。没想到最后却被这阉狗给害死了!”
“域外部落的蛮子狼子野心,说是归降我们西博国,可是这几十年来几乎年年都要举兵骚扰边关。寒冬时更是要掠走边关村寨的百姓烹杀充作食物,这三四十年里不知道杀了我多少儿郎。皇帝老儿竟然派了这个阉狗跟他们讲和,简直是大大的昏君!”
“以往都是把他们堵在关外,如今竟然打开大门将这群禽兽放进来。早听过当今皇帝老儿昏聩,没想到竟然昏聩到这种程度!”
“都给我闭嘴!”
独眼大汉心中同样是满腔怒意,恨极了逃之夭夭的刘淳,可是如今老将军被暗害致死,少将军又身受重创,岂是说这些的时候!
可是当独眼大汉看见自己这个老兄弟齐肘而断的手臂,还有眼前一张张悲愤的面容的时候,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斥责的意思,只能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刘淳这条阉狗,仗着自己御赐钦差这身狗皮,无故仗击我等将士在前,以莫须有之罪夺老将军兵权在后。还瞒着我等,自作聪明的将蛮子首领迎入关中,酿出如今的惨祸。此仇与我等不共戴天!!天神怒沧在上,我吴起在此立誓,如果不能拿这条阉狗和那蛮子首领的狗头取来祭奠老将军及诸位枉死的弟兄,我吴起甘愿引刀自剐三百刀,就是因此被天神摒弃罚做怨灵不入轮回,也要报仇雪恨!”
吴起这个毒誓起的不可谓不重!
北域子民信仰天神怒沧,同时也笃信人在战死后灵魂能够升天,还能继续守护自己的亲人。因此对神鬼之说看的极重,兼之性烈如火,刚强如顽石,一旦做出某种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而在传说当中,这位名为“怒沧”的天神骁勇善战,举世无敌,是一尊至刚至强的战神,北域人也多以战死沙场为荣。因此十分厌恶自杀者,将之称为“怨灵”。甚至认定自杀者的魂魄会被排斥在轮回之外,不被天地所容,会永世沉沦,不得安息。因而北域国民最忌讳的就是自杀。尤其是这种引刀自剐的手法,传说中更是会祸及家人后代,令血亲一代代凋零,最终死绝、灭族。要是没有泼天大恨,谁会发这种毒誓!
其余诸人眼见吴起立下这等毒誓,纷纷单膝跪下,叫到:“吴老大,我们愿一同————!”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吴起打断他们,抬起头,独眼之中竟是血色密布,闪烁出骇人的凶光,犹如虎狼一般令人生畏:“我们这些人十多年前都不过是被朝廷发配到北域的罪人,终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本该死在采石场里,是受了老将军的恩德,才有幸招入军中戴罪立功,过上了好日子。如今老将军被奸枉之辈害死,此仇不报,我安能苟活。”
他环视了众人,又深深的看了赵离一眼,道:“我当年醉酒误事,导致强盗来袭之时没人警示,害了村寨里三十多条性命。还连累我这个老兄弟跟我一起充军发配了天门关,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故而一直未娶,膝下也无儿无女。此番立下毒誓天神要罚也就罚我一人。而诸位兄弟不同,你们都已经成家,虽然现在跟家人失散,可是毕竟还有重遇的念头。难道也让他们跟你们一起招罪!”
吴起一番话说的众人虎目含泪,除了梗咽,再也说不出话语。
沉默半响,还是断臂的矮个军汉赵离突然出声:“快看,是不是小六子回来了。”
远处的管道上面,一个身影正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