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福来—,你睡了吗?起来,起来到我屋里来一下。”
是娘的声音。这么晚了娘不睡觉敲哥的窗户干什么?而且还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只听哥哥大声地答应说“干啥呀?”
“小点声,我有事找你。快点。”
一听娘说有事找哥,软英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她不知道半夜三更的娘有啥事找哥说,难道和志超的提亲有关吗?她听到了哥哥的开门声,也听到哥和娘的脚步声走向娘屋。但任凭她再伸长耳朵也听不清娘和哥在说什么。好一会儿,传来哥哥激动的声音说:“不中,我不同意。”
“祖宗哎,你能不能小点声。这事我还没有和软英说呢。”又是娘生气而压低的声音。
没有和我说?哥哥不同意?难道说娘真的在和哥哥商量自己和志超的婚事?想到这儿,软英急忙披上下床,悄悄来到娘的窗户前偷听。只听哥哥小声说:“方圆几百里考上大学的就两个,我不能把她前途毁了。打光棍中,我不换!”
不换?娘不是在商量她和志超的婚事,而是在商量叫她换亲?今儿个来的媒人明明是说聚仙村的霍家来提亲,难道不是志超家?软英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又绷住呼吸听。娘说:“福来呀,我也想叫她去上学,可咱家的条件不中。就算你不娶老婆,可小楠大了,他也要上学,他也要娶亲。难道为了叫她上学把咱的家底都掏光?再说了,一个女孩家上到高中毕业在咱山沟已是屈指可数了,没必要再上那么高的学。倒是你,你都三十多了娶不上媳妇,要搁从前我早就抱上孙儿了……”
“娘,你也不想想,软英费了多大的劲才考上大学,你不叫她上学还叫她换亲,这跟杀了她有啥区别?”
“放肆!谁杀她了?叫她换个亲就是杀她了?”爹生气地喝斥福来。
听到这儿,软英的腿一下酸软,心里说:“怪不得娘不和自己说志超提亲的事,原来媒人说的是换亲呀。”
“他爹,你小点声,这事又没有定局,咱不还在商量吗?甭叫软英听见了。”
“爹,娘,换亲不牢靠,不是这家生气就是那家生气的,我不换。再说了,换亲的都是粗人。软英是个文化人,你们还是叫她上大学去吧。要是钱不够,我到山外打工。”
“她现在就要用钱,你打工能赶上吗?上大学可不是个小数。”
“那就先借。”
“你以为这是油盐酱醋呀?那家都过得紧巴巴的谁家有闲钱借给咱?”
“不好借找俺姑。别人不管,她肯定管。”
“不中。你姑那儿的钱我还留着给你们娶媳妇呢。”
“爹,软英考上大学时,你们高兴的又买喜糖又请人说书,咋就一转眼变卦了?”
“不是变卦,是今儿个聚仙村那考上大学的孩子家来给软英提亲了。福来呀,按说这是门好亲戚,可你娶不上媳妇叫我咋着答应这门亲?这个媒人是我小时的姐妹,她一见我愁你娶不上媳妇,说她手里有个换亲茬,男的二十二,女的才十八。我一听,这个茬适合软英呀……”
“这个心思你甭动,我不同意。”
“不同意你给我娶个媳妇来!”爹烦躁的声音。
“娶不了媳妇我打光棍!”
“打光棍?!你以为娶老婆是你自己的事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生气了。
“我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告你们说,我不换!”福来说完也不和爹娘打招呼,径直走了出来。
走出门的福来不知道,软英就站在窗外。望着哥哥的背影她百感交集。她弄不懂爹娘为什么不先和自己说,却要背着自己和哥哥说。难道他们想把亲事订了才告诉自己吗?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屋内响起了娘的叹息声:“他爹,福来不愿意,这可咋办呀。”
“唉,其实我也不想叫软英换,可这家小伙子只有二十二岁,他和咱软英年龄相当,般配呀。”
“要不,咱先和软英说说?”
“咋开口呀?本来请人说书要庆祝她上大学的,咱不叫她上大学再叫她换亲,她会答应吗?”
“试试吧。咱把利害关系和她说说。软英是个懂事的孩子。保不准她比福来好说话。”
“可怜的软英,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咋就生到咱这穷家了?”
听到这儿,软英知道,爹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叫她换,要是真这样,她废寝忘食考上的大学不就象梦一样破灭了?还有她和志超的约定,志超……。这一夜,软英没有睡,第二天她也没起床,当娘喊她吃早饭时,她说自己头疼不想吃。但不起床不代表她就能逃掉厄运,媒人又来了,她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说:“兰英,我又来了,你想好了吗?人家可托我今儿个去提亲呢?”
娘一听香云来了,急忙迎出门低声说:“香云,小点声,软英在家呢?”
“想换亲你还能瞒着她呀?”
“昨儿个我和福来说了,他不同意换。香云呀,你是媒人,难道你就真的不能帮我想想别的办法吗?”软英娘面对再次登门的香云一脸无奈。
“你就别再梦想了。甭说福来三十多了娶不上媳妇,就是我说的这家,二十二岁不也得换吗?”
“来,咱到屋里说。”
也许娘怕软英听见,所以拉上香云进屋了。听不到了她们的说话声,但是软英能感觉到娘和媒人正在商量拿她换亲。志超,要是我娘真的叫我换亲该咋办?我不想换,我不想换呀,泪水不知不觉地把枕头打湿了……
娘屋里,媒婆正在游说软英娘:“兰英呀,今儿个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而是来问你换不换。要是不换,我今儿个可要拍板儿给人家明旺家。昨天我回家,人家明旺就在家等我,光送礼他们就送了二次。可我记挂着咱福来,还是先来紧着你。”
“你容我再和他们商量商量中不中?”
“不中。你说有茬我不给人家说,我这媒人还当不当了?兰英呀,不是我逼你,碰到这样的换亲茬真的不容易,这也就是你,要搁旁人我才懒得理,说给谁不是说?”
软英娘尽管一百个不乐意,也禁不住香云那欲擒故纵的煽风点火。于是她答应了。送走了媒人,软英娘硬着头皮来到软英卧室。听到娘的脚步声,软英装作睡熟状急忙脸朝里躺好,娘来到她床前,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轻轻地问道:“英,头还疼吗?要不你起来咱去找医生瞧瞧?”
“不用。我躺会儿就好了。”
“英,娘想和你说点事儿。你能听吗?”
“啥事?”软英装作不知地有气无力说。
“娘也说不出口,可是不说不中呀。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英,你从小就懂事,你……,我……,唉,我、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娘、娘想叫你换亲……”说到这儿娘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娘终于把换亲说了出来,如果说她把偷听到的换亲当成是做了一场恶梦,那么现在就是恶梦初醒。换亲,换亲,娘真的要叫她换亲了。她想哭,可是哭不出声,她想逃,可浑身酸软。娘又说:“英,娘知道,不叫你上学你心里肯定难受,可娘心里也好疼。孩子,都是爹娘没成色,害得你哥娶不上媳妇连累了你。英呀,本来娘没有准备叫你这么匆忙地换,可是好茬不等人,所以我……,我……”说到这儿娘又哽咽得说不下去。
软英见娘哭,鼻子一酸,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娘见软英想哭,又抓住她的手说:“孩子,你别哭,听娘说。这家人兄妹俩,没有老人。而且那孩子才二十二,年龄和你挺般配……”
“不,我不换!”软英哭喊了一声,泪水就象大坝决堤,翻转身爬到床上大哭起来。
“英呀,孩子,娘就你这一个闺女,娘也舍不得拿你换呀,可是、可是你哥他、他都三十六、三十六了呀,娘实在是没办法,没办法呀……”软英娘说到这儿,也痛哭失声了。
长这么大,软英还是第一次见娘这么伤心地哭,她哭着哭着听到娘比自己哭得还伤心,又翻身坐起扑进了娘怀里,娘见她扑进自己怀,更紧地抱着她哭得更痛了。娘的哭声是那么沉痛,沉痛到把软英的心揪紧着不忍再听,一个声音在软英心里说:娘都哭成这样了,答应吧。但另一个声音强烈抗议:不,不能换,我要上大学,我要志超!两个声音在心里反复纠结,反复呐喊,但就是归结不了一个结果。就这样哭了好一会儿,软英强抑哭声说:“娘,你别哭、别哭了,你叫我想想。我想想……”
“没有时间想呀英,娘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按,娘是不想错过这个好、好茬呀。英呀,我的英呀,下辈子你转生到山外的富人家吧,你可不要再生到、生到俺这穷家了。呜呜,呜呜……”
娘哭得撕心裂肺,娘哭得淹没了软英的哭声。软英知道,娘的心不狠,娘的心无奈,她也不愿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可是为哥哥,也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望着娘,她的一切不愿意都在娘的哭声中土崩瓦解。为了安慰娘,为了不叫娘哭,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违心地:
“娘,你别哭,别哭。我听你的,我换,娘,娘,你别哭,你别哭了,我给我哥换……”
就在娘俩抱头哭成一团的时候,院里传来又一个人的哭声。这哭声把软英和娘吓了一跳。就在软英娘擦了一把泪脸刚要出来看个究竟时,雪花大哭着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