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雪花家出来,霍书记径直去了铁蛋家。他知道,虽然雪花娘表面上答应了这门亲,但却是要钱给自己找台阶下呢。听了霍书记的话,铁蛋忧愁地说:“五千呀?我就弄这三千都把下辈子的劲用完了。”
“雪花娘就是拿这五千块钱的彩礼来堵我的口呢。铁蛋,看来你的事我是用不上力了。”
铁蛋咬咬牙说:“三爷,为了雪花,别说是五千,就是五万我也掏。你还得帮我。”
娘说:“傻孩子,这可不是说大话。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你到哪儿去弄呀?”
霍书记见铁蛋态度坚决,沉吟一下说:“铁蛋,还有一个方案,你能不能做做雪花的工作,让她自己做主和你结婚?”
铁蛋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说:“霍书记,要是那样做雪花肯定得和她娘翻脸。我不忍心。”
“你小子的心还怪善,可你想过没有,这笔钱别说你弄不来,就是弄来了,啥时还清呀?”
“为了雪花,这辈子当牛做马我认了。霍书记,明儿个我再去借、再去贷!”
“唉,咱这山沟真是穷,逼上梁山、逼上梁山呀,惭愧,惭愧。”霍书记叹息着走了。
明天就是八月初九了,而八月初九就是软英出嫁的日子,这天,忧心忡忡的软英来找雪花,她想和雪花说说话以排解自己的压抑。可雪花没在家。雪花娘拉着她说:“软英,出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娘都给我准备好了。”
“瞧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儿,叫我瞧着也心疼。你娘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大学不叫上,硬是让你换亲,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婶,我愿意。不能怨我娘。”
“真是个懂事的闺女。雪花个死妮子要像你一样听话就好了。软英,你劝劝她,叫她也给你小忠哥换吧。要不,你小忠哥啥时能娶上媳妇呀?”雪花娘见软英没有顺着她的话题说,只好转移话题。
一听雪花娘叫她劝雪花,软英有点哭笑不得,她不想再在雪花家呆了,于是拿起她家院里的一个锄头说:“婶,我用用你家的锄头,一会儿给你送来。”
软英说完不等雪花娘还要说什么,大步逃似地离开了。离开雪花家的软英,心里空落落的,扛着锄头,她不知何去何从,人人都说她懂事,但是有谁知道这懂事的背后付出了多少代价?她的心碎了,碎的七零八落,就象一个针刺的鸡蛋流尽了蛋清和蛋黄只剩下完好的躯壳,她禁锢了自己的思想,扼杀了自己的梦想,她给自己披上了孝顺的外衣,她把自己最最心爱的人深藏……
没有人理解她的心有多苦,没有人理解她的心有多伤,人们不再把她当成凤凰转世,也没有人再来看她和凡人一样不一样,一切都恢复了平常……
红红的霞光零乱地散在西天。她又想起了志超,心里说:志超,你已经到校十多天了,正式上课了吗?此刻该是放学的时间,你在干什么呢?是在教室里学习还是在校园里漫步?你吃过饭了吗?你想我吗?真想给你写封信,可是铺开信纸,我却不知道能和你说些什么。我没有去上大学,我给我哥换亲了,明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你说我还能想你吗?不,不能了,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你,我肯定会更想你。结婚那天我逃婚了,可明儿个我却不能再逃,因为我的爹娘太爱我,我得回报他们的爱……
“姐,天都黑了,你扛个锄头站这儿干啥?咱娘叫你回家吃饭呢。”就在她陷入深思的时候,小楠来了。
是的,天黑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的工夫就黑了。小楠说:“姐,把锄头给我吧,我给你背。”
小楠从她的肩上要过锄头拉着她向家走。边走边说:“姐,咱姑来了,她给你买了一套衣服,可好看了。”
软英机械地跟着小楠往家走,小楠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往心里去。家里来客了,姑、舅、姨来了一大堆,他们都是明天送她出嫁的近亲人,见到她回来,亲戚们争着和她打招呼,软英强装笑脸一一见过,就钻到屋里去了。桌上放着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通知书还是爹娘夺成的两半分离着。软英拿起来比在一起看了看,心说:通知书呀,难道从你进入我家的那天起就已注定我上不成大学吗?要不,你为啥被生生的夺成了两半?难道你在预示我的命运吗?
“软英,你在想啥呢?”
雪花的到来打断了软英的思绪。她一见雪花,埋怨地说:“你又去哪儿了,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
“我去地弄菜了。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有啥齐不齐的。我没管。”
“也是,有这么多人帮你呢,不用你管。怎么样,心里还能承受吧?”
“不能承受也得受。事也至此,我还能怎么样?”
“事情还不到挽不回的地步,只要你愿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别说了,今晚陪我睡吧。”
“陪你睡可以,但我可不想给你擦眼泪。”
“雪花,你能不能说点叫我高兴的话?你不知道你这样说就象拿刀剜我的心吗?”
“可我找不出能让你高兴的话说。要不,咱们就回忆一下有趣的童年?当家家儿?捉迷藏?上树摸脚丫?啊,对了,还记得那次你从树上掉下吗?装晕装得可真象,白白叫志超背着你就跑。啊,对不起,今儿个我本不想在你跟前提志超的,可……”
“没事,咱就说说志超吧。你说,志超现在在干啥呢?”
“你真的不介意说志超?”
“说说吧,也许以后说他的机会不多了……”
这一夜,软英没有睡,她和雪花从童年说起,一齐说到了现在的长大。天亮了,院里热闹起来,烧火的、做饭的,这个喊,那个应,回忆中的喜悦被拉回到现实中,姑来喊她起床梳妆打扮了。但她没有一点当新娘的喜悦,也没有梳妆打扮的欲望。望着表情僵硬的软英,雪花干着急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村外传来了唢呐声,小楠端着一碗煮鸡蛋跑进来送到软英面前说:“姐,娘煮了一碗鸡蛋叫你吃。”
软英想也没想说:“你端走吧,我不想吃。”
跟进来的姑说:“英,吃个吧。一会儿就吃不成了。你听,娶亲的人来了。”
雪花剥了一个鸡蛋硬塞进软英手里说:“软英,你就吃个吧,你看小南捧着碗等你呢。”
软英眼里噙满了泪水说:“我吃不下。”
“孩子,谁出嫁都要过这一关的,别紧张,吃吧。到了婆家又不是不让回来,啥时想娘了你啥时来。”
姑的劝说和雪花的硬塞,让软英不得咬了一口,但是,她也只是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媒人来了,只听她在院里大声喊着说:“软英好了吗?拜天地有时辰。该上轿了。”
媒人所说的“轿”,不是什么排场的八抬大轿,而是一辆驴拉的平车。人们在驾辕的驴头上拴一朵大红花,车身上贴一副红对联,就算是一个所谓的“轿”。就在软英换衣服的当儿,娘走了进来说:“英,到人家不比自己家,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任性。要是想娘了就回来走走。”
软英一见娘进来,喊了一声娘泣不成声。娘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也禁不住抽泣说:“英,别哭,娘不知道该咋对你说,娘这是没办法,没办法呀。”
“我、我不想离开你。”
“我也不想叫你走,可你是闺女,早晚得有离开的一天。只是……,只是……”软英娘哭得泣不成声。
媒人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她一见娘俩抱着哭泣,就拉着软英娘的手说:“兰英,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呀?这大好的日子你咋能哭?多不吉利。”
软英娘赶紧擦了擦泪,强颜欢笑说:“英,不哭,不哭了。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不能落泪。来,娘给你擦擦。雪花,把软英的衣服拿来,帮她穿好。英呀,你这是帮衬你哥,到了人家好好过,要不,人家也不会和你哥好好过。”
娘的话让软英更加泪流不止,她不想上“轿”走,她真的好想留,留到志超寒假归来的时候,等到志超大学毕业的那天。可是,现在的她身不由已,在媒人的催促下,雪花和姑为她换上了新衣,蒙上了盖头。就在雪花拉着她走出屋门时。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玉柱急忙手持红花迎了上去。雪花见状,小声对软英说:“软英,玉柱来送花了,伸手接。”
一听雪花说玉柱来送花,软英腿一软险些跌倒。雪花急忙替软英接过花塞进她手里。玉柱见软英接过了花,转过身头前走了,雪花小声对软英说:“软英,现在还没有上轿,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软英声音颤抖着说:“我不后悔,可是我的腿好软,我、我、我走不成。”
“不后悔你的腿咋会不听使唤?”
“雪花,帮帮我,帮我上了车再说。”
“你呀,这都是你自找的。”
雪花说完左右观看,她一见梅花正往这儿瞧,急忙给她摆了摆手,梅花走了过来。雪花说:“小牛嫂,软英走不成了,咱把她架到车上。”
“咋会这样?”
“别说了,人家都瞧着呢,来,帮帮我。”
在唢呐的声声吹奏下,梅花和雪花一齐搀着软英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接亲人一见,急忙点燃了喜庆的鞭炮,就在鞭炮和唢呐声中,软英被架上“花轿”走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没有唤醒她游走的思绪,失魂落迫的心灵空空如洗。如果说平时的她对换亲还只是一种朦胧的意识,并没有太多感触,今天则不同了,她真的出嫁,嫁给一个陌生而自己并不喜爱的男人。就在上轿前的刹那间,她突然万念俱灰,心里说:志超,我感觉我要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