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摄影工作已经结束了吗?”将军问,“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太可惜了。刚才我正在跟克罗斯比先生说,一会儿要给你们看看难得一见的贵重物品。”
“难得一见的贵重物品?”
“引导‘波克诺革命’走向成功的,守护神一样的东西哦。”
将军黑色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如此回答道。我伸手按下录音笔的录音开关,催促将军继续讲下去。
“18年前,我和费德里柯所立下的同志的誓言,实际上是互相赌上名誉与性命的一生一世的大赌博。超越肤色的不同,黑人与白人联起手来-嘴上说起来容易,但是在当时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我和费德里柯都是半信半疑。难道对方不会背叛自己吗,这种不安一直紧缠着我们。眼看时间越来越紧,在发动政变的一个星期前,我偷偷叫来了费德里柯,提了个建议。”
“将军的建议是?”
“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克罗斯比先生。”
帕斯特拉米将军的脸上就像燃烧的煤炭一样散发出热烈的表情。
“我和费德里柯一人做了一个封印有自己的血与名字的‘诅咒的人偶’,然后当场交换。从那之后,我就掌握着费德里柯的命运,而费德里柯则掌握着我的命运。你们明白吧?两人不管谁先打破同志的誓言,‘诅咒的人偶’都将承受死亡的责罚。通过那荷·耶库的诅咒,背叛者也将同样受到惩罚。”
49“能与大地的精灵对话的女人”
“但是,依靠诅咒这种东西?”阿格妮丝疑惑地偏了偏头,“光是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不安吗?”
“你是想说这是非科学的迷信是吗?”
“不不,倒不是-”
阿格妮丝惶恐地回答着,但将军很大度地摆了摆手。
“如果我不是出生这个国家的话,大概也会同意夫人的看法。然而,只要是生长在这个波克诺岛上的人,从小起就一直听大人讲那荷·耶库的惨死,对于诅咒的恐惧深入骨髓。我自己也见过有好几个人都是因为诅咒而丢了性命。而白皮肤的费德里柯应该也是一样的。因为那荷·耶库的诅咒本来就是针对白人的?外国人也许很难理解,但是在我们交换‘诅咒的人偶’的那一瞬间,害怕被背叛的不安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我们成为了一对双胞胎,拥有共同的命运。”
“如果对方先对人偶下手呢?”
“那样的话,我们这边只需要做同样的事情就可以了。”将军说,“如果我莫名其妙地死亡了,那么莫杰拉上校就会对费德里柯的人偶施以责罚。在冷战时期,美苏依靠两国核武器的平衡而防止了全面战争的爆发,其实就是同样道理。不过要我说,那荷·耶库的诅咒可要便宜得多,而且也聪明得多。”
将军的信念的确有其道理可言。就算是非科学的迷信,只要当事人真正相信这诅咒的话就没有理由会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为了避免两败俱伤,可以说没有比那荷·耶库的诅咒更有力的保障了。
门开了,管家帕布罗推着一辆小推车进了房间。他将小推车停在将军的身边,行了一礼后就退到一边。
小推车上放着一个用黑布罩起来的方形箱子。
我和阿格妮丝不由得向前靠了靠。但是通常的揭幕式之前总是有演说的。将军没有碰箱子,像是要磨我们的耐心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制作这个的,是一位继承有那荷·耶库血脉的混血女占卜师玛利亚·芬特斯。不过知道她高贵血统的人都称她为‘奥里·哈贝利’。这在波克诺族的语言中是‘能与大地的精灵对话的女人’
的意思。虽然现在她已经过世,不过18年前她在旧城区的西班牙大道上开着一家出售波克诺族民族工艺品的商店。
我和费得里柯在深夜访问了女占卜师的商店,拜托她为我们举行波克诺族的秘密仪式。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奥里·哈贝利好像从很早以前起就知道我们会在那天上门拜访一样将我们迎进屋中,然后带我们进入了地窖一样的地下室。
昏暗的地下室里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壁炉的祭坛,墙上挂着那荷·耶库的肖像画。奥里·哈贝利点燃了用兽脂制成的蜡烛,戴上用荆棘编成的巫女之冠,开始举行代代相传的仪式。她在钵里放入砸碎的花生和香油一样的东西,细细地磨成黄油状,然后混入黏土,一边吟唱着波克诺族的咒文,一边捏出两个人偶。
接着,我们喝下了一种带有强烈气味的液体。应该是某种酒或者麻药。我和费德里柯只觉得天旋地转,丧失了时间感,产生了一种自己的肉体毁灭后重回大地的幻觉。当幻觉终于如海潮般缓缓退去后,奥里·哈贝利就将兽骨制成的刀和鱼骨削成的笔递到了我们手上。
女占卜师命令我和费德里柯用兽骨刀切开自己靠心脏一侧的手掌。我们照办后,那荷·耶库的末裔就将两张用手撕出的细纸条放在我们面前,并且说-用鱼骨笔蘸着自己手掌上的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们按照她的吩咐,用自己的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恩里克·帕斯特拉米
费德里柯·加尔班卓
奥里·哈贝利在两个人偶的背上划出裂口,将记有我和费德里柯名字的纸条分别放进去。然后,她吟颂着赞美已经成为大地之精灵的那荷·耶库的咒文,一边将人偶背上的裂口封了起来。”
50狙击手
“虽然是18年前的事情,不过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将军抚摸着自己的左手掌,略叹了一口气。
“奥里·哈贝利将生命吹入人偶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体重就像是有电流在奔腾。费德里柯也头皮发麻、寒毛倒竖,全身抖个不停。女占卜师让我们拿起自己分身的人偶,叫我们用鱼骨笔刺人偶的脚心。我和费德里柯顺从地照着那荷·耶库末裔的话做了,结果我们几乎同时因为疼痛而大叫了起来。
女占卜师满足地露出了微笑。仪式已经接近尾声。我和费德里柯在那荷·耶库的肖像画前立下了‘花生之誓’。分别吃下同一个壳里剥出来的两颗花生米后,奥里·哈贝利就命令我们交换人偶。我将自己的分身人偶交给了费德里柯,接受了费德里柯的分身人偶。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已经超越了肤色的不同,成为了真正的同志。
我和费德里柯在离开女占卜师的店后便分手了。那时候差不多已经是黎明了。一直到政变发动,我们都没有再见过一次面,但是对于背叛的不安却早已不复存在?”
老故事就讲到这儿,将军说: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将封有费德里柯的血与名字的人偶带在身边,小心谨慎地保管着。绝对不让人偶受一点伤、出现任何破损。否则的话,不知道费德里柯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这儿我也就先提醒你们了。拍照无所谓,但是只能从箱子外面看。绝对不准用手去摸。这可是18年前费德里柯亲手交给我的他自己的分身。”
我和阿格妮丝屏息凝神地伸长了脖子,帕斯特拉米将军捏住盖在箱子上黑布,缓缓地揭开来。
密封的玻璃箱中放置着一个赤茶色的黏土人偶。人偶呈站立的姿态,固定在一个T字形的支撑物上。这人偶和波克诺民族博物馆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黏土的表面没有一丝伤痕。
“这就是总统的分身?”
举着照相机的阿格妮丝正打算按下快门。
这时候,莫杰拉上校像是发觉了什么,目光飞快地朝着窗外转去。
朝着花园另一侧的树林里-“快趴下!”上校叫起来,“有刺客!”
但是,这声警告已经晚了。
下一秒种,小推车上的玻璃箱粉碎了。
然后,人偶的上半身飞了出去。
51普通的土块
枪声只有一发。我和阿格妮丝飞身跳离座位,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卧倒。
莫杰拉上校的反应可以说是贴身保镖的极好范例。他挺身如盾牌一样挡在将军面前,然后将轮椅推到墙壁的死角之中。接着他又翻滚到窗边,小心地不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一边拱起身子,放下了百叶窗。
“在我说好之前,大家都不要动。”
上校拔出散发着黑色光芒的手枪,指示全体在场人员。我由于枪声造成的耳鸣听得不大清楚,不过从他的动作和语气来看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大佐拉开枪的保险,从百叶窗的缝隙之中偷偷观察外面的状况。
没有第二发。
我的耳中终于又恢复了平静。管家帕布罗趴在地上,反反复复地在头上画着十字。大概他画了十来次后,上校终于叹了一口气。军装下紧绷的肌肉也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这家伙逃得够快。”
也许是正好和我对上视线,这句话上校是用英语说的。面对墙壁抱着头的帕斯特拉米将军谨慎地从自己的胳膊肘下面观察着周围是否平安无事。
“已经不用担心了。”
莫杰拉上校安慰着将军,一边将枪的保险重新关好。
听到枪声的仆人和保镖们冲进了房间。上校用西班牙语说明了状况,一边叫每个人的名字给他们下达了指示。应该是叫他们加强建筑周围的警卫,追踪狙击手的下落吧。
仆人们离开房间后,上校将枪插回枪套,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播了一个存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用西班牙飞快地说了一通话。
“他这是在要求军方司令部紧急增派人员。”
阿格妮丝小声地将电话内容告诉我。在向总部通报完毕后,上校又给安全哨卡挂了电话。
“他说禁止任何车辆外出,全部都要拦下。你受伤了吗?”
我倒是没什么事,但是阿格妮丝被玻璃碎片划破了手指。
“小伤啦。”她把出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你看,止住了。
相比之下更叫人挂念的是?”
“阁下,您有受伤吗?”
终于回过神来的帕布罗急忙确认主人的安危。将军有些不耐烦地将轮椅调了个方向,擦了擦额头上冷汗。他扫了一眼我和阿格妮丝的脸,目光最后停在了录音笔上。
意识到录音笔还在工作,将军挺了挺身子。
“不要慌张,帕布罗。”将军用英语说道,“我没事。”
“但是,阁下-”
“你是担心我的心脏吗?不用担心这种小事!我可是曾冒着枪林弹雨,站在革命军最前线的男人。就算年纪大了,也不会像个胆小鬼一样就因为一发子弹而胆战心惊。在考虑到我的安危之前,你难道不应该更先担心来自外国的客人们吗?”
“我们都没事。”阿格妮丝抖掉衣服上的玻璃碎片,开口道,“比起我们,应该先确认加尔班卓总统的安全才是。”
“费德里柯的安全?为什么要确认他的安全?”
这冷漠的回答让阿格妮丝皱起了眉头。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盯着将军。
“果然都是编的。请你看看小推车上。封有总统的血与名字的人偶都已经变成两截了。将军要是相信那荷·耶库的诅咒的话,为什么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夫人,我不得不向你道歉。”
将军像是很享受这段对话般,黑色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
“的确,我对你们说了谎。但是希望你们不要误解。我从来不认为那荷·耶库的诅咒是一种迷信。我所说的谎言其实是这里的这个人偶,不过是普通的土块罢了。”
“普通的土块?那么,这个人偶是?”
“仿造着真正的人偶做成的仿制品而已。封有费德里柯的血与名字的人偶当然藏在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52私下的询问
“杰克!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发现我毫不惊讶,阿格妮丝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然。不管将军是多么豪爽不拘的人,也不可能这么轻率地就将本国元首的灵魂的分身拿出来给头一次见面的外国人看吧。其实最开始我也以为是真的,不过在看到实物后就觉得也许是仿制品吧。”
“在看到实物后?”
我点点头,向阿格妮丝说明道:
“装人偶的玻璃箱是密封不透气的。如果加于‘诅咒的人偶’
的苦难将会原封不动地传递到本人身上,那总统就会因缺氧而窒息。如果将军真是打从心底对诅咒感到恐惧的话,就应该将人偶保管在更加通风透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