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瓦延传奇》上篇.第十一回大丈夫抚遗老平复伤痛,小鹿圈巧经营坐地生财
快入冬的时候,荣常他们从劝农山搬进了苏瓦延垦区新建好的房子里来了,仍叫柴公馆。荣常也找个稍闲的时机,把在靠山屯的家也搬了过来,住进了新建成的三进的大院,当然前院是门房,中堂和后堂都是五间大屋,东西有厢房。一家六口是够住了。垦民们也陆续搬进了新居,虽然是土坯墙,茅草屋,但也都建得整齐利量,方圆有矩,阡陌成方。荣常为其取名“麒麟屯”,即鹿乡之意。
入冬之后,打完场,收完仓,贴出告示收税和租,不到半个月,全部收齐,无一拖欠。荣常叫惠班把那一成的租金单收起来,不准动用。
荣常还让惠班在他手下的工作人员中选三个最得力的人组成一个工作班子,留在公馆长期聘用,一个是能测量,会计算的人,负责记帐、测量、计算等方面的事;一个是人缘好,办事能力强,能说会道的人,负责调解邻里纠纷,维护垦区内安定和睦的事;一个老实本份,做事慎密,周到细致的人,负责公馆的管理、接待和其他一应务事。这三个人直接归惠班管理使用。省得有事临时找人,又不恰当又不随手。
惠班见是给自己手下配人,且归他安排和使用,当然愿意,不日即向荣常报告,请其敲定。又带着那被聘的三个人专门来拜见二老爷。
荣常还专门到早就务色好的那个教书先生家里去拜访,知道该老先生年轻时中过秀才,因出仕无成,年记大了又无进第,现苦守家中,时执塾鞭,尤有怀才不遇之怨。荣常请他出山执教,不但要亲执塾鞭,还要他当校长,请他选聘良师来校,以授垦区童稚。老秀才久闻二老爷贤名,今天又亲来拜访,深为感动,且佣资丰厚,焉有不从之理。只是自谦说些才疏学浅,恐辜盛望之语。二人议定,年后到位理事,三月初一开学。
荣常把垦区的事情安排妥贴,留下惠班看家主事,告別程家二老,自家四口要到吉林打生衙门去汇报工作,同时也应大老爷荣生之邀,要凤娇和两个孩子到吉林认亲。并打算办完吉林诸事之后,再到敖东去见阿玛(爸爸),接阿玛(爸爸)回家。
腊月初二成行。荣常赶着自家的四挂(套四个大马)大车,拉着穿戴整齐,坐在彩棚里的一家三口,出发了。当天起个大早,鸡还没叫就上路了,晚上戌时方到。
荣生一家盼着,知道荣常他们这几天来,也不知是哪一天到。忽听门外有马嘶声,猜是到了,全家五口忙到门外相迎,荣生拉着荣常,铁蛋额娘(妈妈)拉着凤娇,两个老人拉着两个孩子,铁蛋奔跑着在前边引路,进得院来。进屋稍为坐定,凤娇先起身拜见二老和大哥大嫂,然后让两个孩子又向爷爷、奶奶和大伯、大娘见礼。铁蛋额娘也让铁蛋拜见凤娇干娘。凤娇又让其林和明凤拜见铁蛋哥哥,弄得孩子们都不好意思起来。这初次见面的柴家二老、铁蛋额娘和凤娇都有似曾相识,相见恨晚之感。
稍顷,厨娘上来酒菜佳肴,荣生就请两家人入席。荣常方想起卸车喂马之事,荣生嗔道:“你应聘一马夫,何必自己赶车,又不缺那点钱。”
荣常不好意思地答着:“自己赶顺手,顺手。”
荣生说:“咱事做大了,事情也多了,这些小事尽可能的聘人去做,只要咱们不少给人家佣金就是了。”
荣常只好说:“是,是,对,对。”方去把车赶进来,卸下牲口,喂上马,才入席。
饭毕,荣常就要向荣生汇报垦区的情況,荣生笑着说:“二弟,在这不行,这是公事,你明天到衙门里,我叫上副管带等管事的和涉事的人员都参加,来听你的汇报。”
荣常说:“那么多人,我怕说不好。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怎么干的就怎么说,和我今天在这你想怎么说,你明天在那儿就怎么说。不,在那儿应该把你们干的好的程度表达出来,把你们两年任务一年完,当年开边入垦,当年收入满仓的情况反映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你这个二老爷,你这个财神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啊,啊。”荣常应答着,心里开始打腑稿,半宿沒睡着觉,直到把腑稿打的差不多了,也快半夜了。
第二天,荣常跟着荣生来到打生衙门,向衙门里的官们讲了他们这一年中的圈地、测量、规划、招募、签约、入垦、建房、生产等一环一环的,一环扣一环的工作。最后,亮出了今年的收成,共产粮一千五百多万斤,收税粮三百多万斤。
他的报告,把在场的人都听呆了,那么多粮,那么多钱,咱们打生衙门两年的开支也用不了哇!会场上有点沸腾,传出大大的翁翁声。
荣生敲敲桌子,会场恢复了平靜。荣常说:“我说完了。”会场上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荣生说:“这一年,柴先生沒少费心,给我们掙了这么多钱,解决了我们的当务之急,他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可他还在那儿省吃俭用,他建住宅是自己掏的钱,不用我给他的补尝费;他不用税金,自己种地,自食其力。就是这次到咱们这地方来,都是自己赶着自己家的大马车来的,连赶车的人都沒雇。这样的好人,我没看错!”会场上又第二次响起了掌声。
荣常连连摆手,连说:“沒啥,沒啥!不敢,不敢!”
会后,荣生对荣常说:“明年再垦两千垧,怎么样?”
荣生说:“当然沒问题,今年都有经验了,明年再照这个办法干就是了。”
“那就定了,地片我也不跟你去看了,你自己定。另外那一成的租金,你可以支配,那本来就是你的,干什么都行,那是你这个地主的钱,我一文不收。你支付的建你那宅子的钱我收了,咱们这是公私分明。”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了。另外我想让惠班给我当帮办,给他个名份,名正言顺,更好干活。那小伙子不错,大哥把你最贴己的人派给我,我很感谢。”
“什么感谢?老二,我得感谢你的,你可是帮我干活,为我,为我们解决了大问题了。”
“不敢,不敢。大哥,那我明天就走了,准备到敖东去看我阿玛(爸爸),最好把他接回去。家里那边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你阿玛在敖东,我才听你说,你瞧我这些天忙的,连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太对不起了,怎么到敖东去了呢?”
“在老屯那儿打听到了,说阿玛(爸爸)在老屯呆了不到半年,就被我嫩嫩(妹妹)接到敖东她家去了。”
“哎哟!你为了工作,拖了一年的时间才去看阿玛(爸爸),这是我沒安排好啊,工作太忙了,见谅吧。”
“大哥客气了,现在去不是很好吗?”
“去吧,去吧!尽人子之孝。见面之时,代我向老人问好,等我找机会去拜见老阿玛(爸爸)。”
午间,打生衙门设宴款待荣常。衙门里中层以上的官都出席做陪,当然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尽欢而辞。
晚上,荣生又在家里再度设宴,款待荣常一家,当然是酒(久)逢知己千杯少,话说万句是投心了。
次日早饭后,荣常拜别荣生一家上路。中间在蛟河镇住了一宿,第二天戌时方赶到敖东。
进得镇子,荣常找不到嫩嫩(妹妹)家了,一是年头太多,变化太大了。二是天已经黑了,当然更找不到门了。一边打听着,一边往前走,经人指路,才找到敖家的门。
十八年了,敖家的房子和院子依稀也象是变了样子,可能是翻修过。唤开柴门,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迎出院来,问道:“你们找谁呀?”
“我找敖庆家。”
“那请问您是谁啊?”
“我是苏瓦延的佟长生。”荣常报出了自己的原名。
“啊!你是那克出(滿语,舅舅的意思)!”那男孩大声喊起来,“额娘(妈妈),阿玛(爸爸),是我那克出(舅舅)来了,是我那克出(舅舅)来了!”一边喊一边往院里跑。
那屋里的人开始是靜得出奇,好象毫无反应。稍顷,就发出“啊!”的一声强列反应,一家人全都从屋里往外跑。
阿玛(爸爸)广齐落在最后,老了,年逾花甲的人了,受过折磨的身体当然大不如前了,被一个十四、五的女孩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一边走一边叨咕着:“长生来了,长生来了!……。”
荣常一步冲到阿玛(爸爸)广齐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喊着:“阿玛(爸爸),您受苦了!阿玛(爸爸)呀,你受苦了!”
那老人已瘫了下去,幸亏有那女孩扶着才沒摔倒,嘴里叨念着:“是长生吗?是长生吗?你还活着呢?你还活着呢吗?”
那长乐、凤娇早已哭成了泪人,四个孩子也跟着哭,大门里外哭成一片。男主人敖庆,强忍着泪水,招呼大家进屋。
这农舍是三间土坯房,两头住人,中间开门的一明两暗的东北民房的结构。进得屋来,哭声难止。足足哭了两刻时辰仍不止,由纯哭大哭逐渐变成了半哭半诉。
稍顷,荣常让凤娇拜见了阿玛(爸爸),让两个孩子拜见了玛法(滿语,爷爷的意思)。介绍长乐和敖庆与凤娇相认,又让两个孩子拜见姑父姑母、表兄和表姐。当然长乐和敖庆也拜见了哥嫂,介绍两个孩子成龙、成凤拜见了那克出(舅舅)和额克出(滿语,舅妈的意思)。
十八年了,大人们都老了,孩子们都大了。人生有几个十八年,何况这是苦难的十八年!平靜下来,大家都互相顷述着和了解着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
“阿珲(哥哥),这些年你上哪儿去了?”长乐先开口了。
“这十八年,一言难尽,”荣常就把他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说到难处,大家为他流泪,说到险处,大家为他耽心,说到后来和现在,大家又转悲为喜。广齐听说柴老爷子还在,急问:“他还好吗?”
荣常回答:“很好,我这就是从吉林街荣生阿珲(大哥)家过来的,刚刚拜见过柴阿牟其(老伯)。”
广齐说:“好,等我有机会,我要看看我的老阿珲(哥哥)去。”
广齐见儿子虽经磨难,如今是衣锦归乡,媳贤孙健,乐得合不拢嘴,把两个孩子拉在怀里亲了又亲,听两个孩子“爷爷,爷爷”的叫个不停,真是喜不自胜,爱不释怀。
“哎呀,光说话了,得赶快做饭呐!”敖庆招呼着,长乐去做饭,凤娇去帮忙。长生去卸车,敖庆来帮忙。四个孩子也两个一伙地互相交流起来,其林和成龙,明凤和成凤由刚才的不熟悉发展成亲密火热的程度了,可能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吧。
凤娇和长乐一边做饭,一边唠起了家常。
“嫂子,这些年你跟我阿珲(哥哥)吃了不少苦,你和你们家在我哥最困难的时候救了他,收留了他,我真是感谢你。”还是长乐先开口。
“咋这么说呢?因为你哥是好人,好人落难了,就该帮助哇,他是好人我才嫁他呢。现在不都过来了吗?这些年,反倒让你们辛苦了,阿玛(爸爸)回来就被你们接来了,老人被你们侍奉得这样好,我还得感谢你们呢!”凤娇说。
“我是他的义而汉济(女儿),我是应该的。”
“这应该是我们当儿子的义务,我们不孝,让你们侍候,我们当然得感谢你们了。”
……,……,……,
这屋里,荣常和敖庆也拉起了家常。亲戚做了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六、七了,婿舅二人还是第三次见面。
“这些年,多谢你们帮我侍俸阿玛(爸爸)。”荣常说。
“阿珲(大哥)你咋这么说?阿玛(爸爸)也是我的阿玛(爸爸)呀,我这是应该的。”
“济(儿子)养阿玛(爸爸)嘛,你不也有阿玛(爸爸)吗?”
“我阿玛(爸爸)已经去世十五年了,那年他得了伤寒病,一病不起,额娘(妈妈)也染上了那种病,阿玛(爸爸)一走,她一上火病也大发了,也去世了,那年我送走了两位老人。”敖庆眼里闪着泪花。
“啊,多么好的两位老人呐!”荣常沉痛地叨念着。“这些年过的还好吧?”
“对付吧,自己家有一垧多地,不够种,还租人家的两垧地,也养不起牲口,就雇人家的牲口,有时人家忙不过来,咱们又怕误了农时,就自家用人拉犁,这几年儿子大点了,能帮我干了,前几年都是我们两口子干,长乐为我受了不少苦哇!做牛做马的,沒过上一天好日子。”说着说着,敖庆的眼泪就下来了。
“你家不是有俸禄吗?”
“早沒有了,我阿玛(爸爸)和额娘(妈妈)去世的第二年,俸禄就不给了,说是官家沒钱,就不给了,不光我,大伙都没有了。”
“苦了你们了。”
“那也沒有你苦哇!阿珲(大哥),你太苦了!”敖庆说:“好了,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在这住了三天,荣常劝说敖庆和长乐连老爷子、孩子们一起,搬到苏瓦延去,到那里让敖庆帮他做事,也可以种地,孩子们上学。敖庆不愿意去,他故土难离,这里还有点土地,有亲戚朋友,特别是还有他父母的坟莹和祖坟,他不想离开。
他不去,荣常就劝他阿玛(爸爸)跟他回苏瓦延去,安度晚年。老爷子坚决不回去,他不愿回到他那伤心的地方。住了三天,荣常和凤娇劝了三天,连两个孩子都用上了,荣常和凤娇想用孩子们的亲情把爷爷粘回去也沒管用。老爷子说:“我在这里待惯了,我哪儿也不去,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们放心吧!你回苏瓦延,上你额娘(妈妈)坟上烧点纸。再有,也不知赫家二老怎么样了,他济(儿子)沒了,剩两个孤老,无依无靠,日子不好过。长生啊,你当官了,可不兴欺负人家,报复人家,那老人可沒罪呀。”
“是,阿玛(爸爸),我记住了。”
实在劝不动,沒办法,他们要回去了,那边的事还等着他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干啥事不在跟前看着,不把事拿到手上,就不放心。
临走前,他把两匹马留下了,又留下一千吊钱,对敖庆和长乐说:“这些钱,你们收拾收拾房子,留下两匹马,你们能套出一架马车和一副犁杖,你们种地的时候就省劲多了。阿珲(大哥)也沒啥给你的,这点东西收下吧,有用。”
“阿珲(大哥),这……,……。”
“这什么,就这么的了。找个时间到我们那去串门。”
第二天,起个小早,吃点饭,洒泪而别,赶着他那只剩下一辕一套的马车上路了。
晓行夜宿,一家人回到麒麟村。
第二天,荣常就独自一人去找额娘(妈妈)的坟。虽然他回苏瓦延一年了,但他始终沒去找额娘(妈妈)的坟,因为他打听过,没人知道,只有问当时经手的两个旗丁,可他又不想让人们知道他这个柴二老爷就是当年的佟长生,故始终也沒问,甚至都沒和那两个旗丁照面,所以始终不知道额娘(妈妈)的坟在哪里。
这次他按他阿玛(爸爸)告诉他的方向和位置,好不容易在一个小山洼里的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土包,细看周围,一切都是自然的地貌,别无人造的土包和其他痕迹,他才确认這是额娘(妈妈)的坟茔。
他不顾一切地跪在坟前,泪如雨下,痛哭失声。他哭额娘(妈妈)命苦,死于暴徒脚下;他哭额娘(妈妈)命薄,一天好日子也沒过着。他好恨,他恨那个胎里坏的赫长有,恨那个的凶恶残暴的巡视官,他甚至恨自己,养鹿惹祸殃及了爹娘。他想起了额娘(妈妈)的音容笑貌,想起了额娘(妈妈)的勤劳善良。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止不住,好在附近没有人,他要哭个够。
当天晚上,他领着凤娇和两个孩子来到额娘(妈妈)的坟前,凤娇拜祭了婆母,两个孩子拜见了祖母。当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悲痛,末了,荣常嘱咐他们说:“这个事,不可外传,我不想让乡亲们知道我这个柴荣常就是当年的佟长生。切记。”
又过了几天,荣常就派惠班去打听赫家和当年给他报信救他的两个旗丁的情况。闻知赫父已于前年亡故,现只剩赫母一人靠亲戚周济和邻里帮助艰难度日,过着吃上顿沒下顿的生活。那两个旗丁生活和工作尚可。荣常当即从自家拿出三十吊钱,告诉惠班,你就说这是打生衙门给他们每家每月十吊钱的生活补助,以后按月送给。并千万不能说是我给的。
荣常找个时间,告诉惠班,他被聘为经营帮办的事,并告诉他今年还要再垦两千垧地的指示,叮嘱他组织落实。
过了年,他到学校去看了看,虽土房草盖,但修的还算利量,虽条凳板桌,但摆放的还挺整齐。那个老秀才不但已经上班到位,还聘来了三位先生,准备好了教材教具,基本做好了开课准备。荣常安排他们在屯里贴告示,写明念书不用花钱,只是自备纸笔即可。并叮嘱,每天都要在人多的时候,派一个先生到贴告示的地方去念告示,讲告示,因为这些垦民绝大多数人不识字。老秀才连连称是,立即张罗起来。
此时,柴公馆的事务已进入了正常轨道,人也安排上了四梁八柱,诸事有人去管,去抓,去做,去干。荣常当然也感到轻松和自信了。
稍有闲暇,他想起了小鹿。他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他当年养鹿的地方,虽当年遗物已蕩然无存,可那山沟,山洞却历历在目。鹿哇!多美的小鹿哇!我的宝贝,我的天使!他忽然想起来,何不再请它几条小鹿来养。好,请!
他还按以前的办法,在鹿经常经过的地方(鹿有鹿道,鹿经常走的地方),挖陷阱请鹿。他雇了一个人,专门请鹿养鹿。刚布好陷阱,就抓到一只公鹿,不到半月,在另外两地又抓到了两只母鹿,一公两母。荣常又专门选个地方,建起了鹿舍,养起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