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记忆
我必须承认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伊斯坦布尔了,而且我极其热爱这个城市。
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地方,你一定会想要再回到那里。回到那个无人知晓的下午,独自再去看看那里的溪流、养在公寓窗口的花、微风吹起时的芦苇、无人认领的热气球、未曾与别人分享过的海……所有这些深深铭刻在记忆中的一瞬,你都想要重新感受他们,像是一盏盏生命中的霓虹灯,渴望在暗夜中再次亮起。而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就是其中一盏灯。在上一本书中,我就已经提到过这个城市,只是没有更多的机会去着墨。
“我慢慢懂得,我爱伊斯坦布尔,在于她的废墟,她的呼愁,她曾经拥有而后失去的荣耀。”这是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在他其中一本名为《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的书中写过的一句话。在这本书中,作者鲜有提到这座城市辉煌的过去。全书的题眼是“呼愁”,有着一种浓浓的“斯人已逝”的悲怆感。说起来,大多数古老的城市大概都会令人有这种感觉。如果我成长在西安、洛阳这些古都,估计理解起这种感受来就更加透彻了。
在漫长的历史中,伊斯坦布尔曾经是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拉丁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与土耳其共和国建国初期的首都,至土耳其独立战争期间当政者才迁都至安卡拉。有趣的是,我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擦鞋人,他跟我说他是从安卡拉来伊斯坦布尔讨生活的。这一点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彻底印证了伊斯坦布尔在土耳其人心中的地位--即便是脱下了“一国之都”的外衣,它依旧享受着“一国之都”的待遇和荣耀,这是历史给予这座城市不可磨灭的礼物。
由于伊斯坦布尔在整个中世纪有着极高的重要性和丰厚的财富,所以伊斯坦布尔的另一个别名是Vasileousa Polis(“众城市的女王”)。在1985年,整个城市的历史地区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印证着这座城市过去的辉煌。
这次到伊斯坦布尔的第二天与分别从上海、伦敦过来的秋子和亚希会合。亚希是秋子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因为看了奥尔罕·帕慕克的作品,对这个作者钟爱的城市有了向往。秋子是我的室友,自从我第一次从伊斯坦布尔回来,与她分享过我对这个城市的喜爱后,她亦对伊斯坦布尔迷人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卡帕多奇亚绚丽多彩的热气球和安塔利亚地中海风情的海岸生活产生了向往。她们一个从迪拜转机,一个从伦敦直飞,在我抵达伊斯坦布尔的第二天与我在这个城市会合。
亚希从她在土耳其的朋友口中得知,尽管奥尔罕·帕慕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还写尽了伊斯坦布尔这个城市的美丽与哀愁,但很多生活在土耳其的本地人都并不喜欢他。这一个论点后来在我住的hostel老板口中算是得到了证实:“确实有一些人不喜欢他,觉得他写的很多东西太开放了,但我不讨厌他,我觉得怎么写作是作者一个人的事情,毕竟每个人对于一个城市都有不同的见解。”
后来在我和秋子回到上海的时候,她跟我说其实她第一眼见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有一些失望。我不知道她看到的第一眼是哪儿,但我的第一眼是从地铁站下来,坐上出租车开往Istiklal Street的时候,那一天刚好降温,还下起了小雨。我到过伊斯坦布尔两次,也就那一天下过雨,雨中的伊斯坦布尔与帕慕克书中那个哀伤又美丽的都城完全吻合,让我觉得又惊又喜。
“第一眼看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有一些失望,但要登机离开那一刻才发现自己万分舍不得,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城市。”这与我在伊斯坦布尔认识的朋友苏丹说过的一句话不谋而合,他说在伊斯坦布尔有这么一句话:“在伊斯坦布尔你会感到难过两次,第一次是你抵达的时候,第二次是你离开的时候。”它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一眼钟情的城市,但身处其中,你很容易就会找到这座城市吸引你留下来的原因。
至今,有千千万万个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和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曾居住于此,这是这个城市迷人的一部分,也是这个城市的记忆,而这份记忆并没有消失,一直都还在继续。
两个伊朗人
大概是我住在青年旅舍的原因,我在土耳其认识了来自各国的朋友,反而没有认识多少个土耳其人。我认识的一两个土耳其朋友都是一个来自北塞浦路斯的女孩介绍的,她叫贝丝,在我住的旅舍工作,也是我在伊斯坦布尔最好的朋友之一。
她从北塞浦路斯来伊斯坦布尔快要一年了,原本是打算要求学,但因为她是在南塞浦路斯上的大学,南塞浦路斯的学历似乎在土耳其都不被认可。她只好报名了一个补习班,今年过完年后还要去波兰上半年课。
除了贝丝,我在土耳其认识的另一个好朋友叫苏丹,是个来自伊朗的男生。他在土耳其的舞蹈学校上学,我也是在旅舍遇到他的,他和贝丝也很熟,因为他原本在这个旅舍兼职,但随着学业越来越忙就辞职了。
我第一次去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旅舍还有一个从伊朗来的年轻人,我老是记不得他的名字,因此总是跟苏丹和贝丝说他是“the unhappy iranian guy”。之所以这么形容他,是因为他跟整天开开心心的苏丹不同,每一次见到他,似乎都闷闷不乐。他也不太能跟旅舍里边的人打成一片,总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我这次来伊斯坦布尔,他就已经不在旅舍工作了,贝丝说他两个月前辞职了,但具体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毕业后能在伊斯坦布尔找到工作,这样我就可以留下来了”,苏丹后来有一天对我说,他现在一边学习舞蹈,一边在忙自己的个人小小工作室,他偶尔会做一些搞怪的小视频传上Youtube。在他看来,如果舞蹈最后无法养活自己,至少他还会一点点设计和摄影,这样的话找起工作来总是容易一点。
如果留在伊斯坦布尔,那意味着跟留在伊朗的家人肯定会聚少离多,但每一个伊朗的年轻人在作出这个选择时肯定也有过挣扎,因此我就没有开口再问了。巧合的是,在我离开伊斯坦布尔的前一个晚上,当我、贝丝、苏丹和一个刚在旅舍认识的乌拉圭男孩一起在土耳其餐馆吃“告别晚宴”时,我们遇到了那个“不太开心的伊朗人”。
是他先看过我们的,他过来打招呼,我们都吃了一惊。我们中的所有人自从他离开旅舍后就很少听到他的消息,包括苏丹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我们没有问太多关于他的事情,但因为他看起来高兴了不少,咧嘴笑了一下。我们邀请他过来一起晚餐,他婉拒了,说有朋友在等他。
我还是想再去一次伊朗,因为上一次我只在德黑兰住过一周,并且当时一个伊朗朋友也没认识。如果真的有机会,如果我真的在伊朗认识了一个或者几个年轻人,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伊朗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知道这个国家的过往和曾经。这个想法一直存在于我脑海中十几年,像在用想象力筑一场美梦。只是这梦在现实中还能不能寻到,大概没有人能给出答案了。
初遇伊斯坦布尔
趁这机会,不如跟各位回顾一下我的第一次伊斯坦布尔之旅好了。
大概是去年7月,我第一次到伊斯坦布尔。那会儿还是初秋,贝丝跟我说,我到的前几天太阳还很大,天气很热。我抵达的那天是下午4点左右,阴天,等我从地铁口出来准备打的去塔克西姆广场的时候,天空就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
我大概是最有资格跟各位诉说伊斯坦布尔“说走就走”之旅的人了,因为那会在我抵达伊斯坦布尔前,我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也并不比别人多,并且我没有提前预定酒店、也没有规划行程,连可以去的景点都没有查路线,就这么浑浑噩噩坐上飞机,从德黑兰飞到了伊斯坦布尔。但我对这趟旅程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可能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比我早去两天的同行朋友,给我发了一张她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坐船时拍的照片,然后跟我说:
“如果一个德黑兰就让你这么喜欢,那么你会爱上伊斯坦布尔的。”
你要想象,当我一个人走出机场,根本不知道今晚可以住哪里,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度过这一周的时候,坐着地铁上看着窗外阴天的伊斯坦布尔,这是多么文艺到极点的一件事,文艺到连我这种文艺青年都觉得肉麻。我没想过见伊斯坦布尔的第一面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忧愁与哀伤,就像是奥尔罕·帕慕克每一本小说笔下的她,就像是陈绮贞呢呢喃喃哼出的那句“你埋葬记忆的土耳其”。我何止爱上伊斯坦布尔,我简直爱死这个地方,像一见钟情一样一厢情愿地想把她当作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在德黑兰机场等飞机的时候,查好了塔克西姆广场附近的3家hostel。我没办法电话联络他们预定,因为我的手机是电信合约机,我也没有备用机,干脆连土耳其的电话卡都没有买。我选了地段看上去最好并且评价也不错的,打算先去那家碰碰运气。我并不推荐各位参照我的旅行方式,但我当时可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像是一个浪人,充满着挑战未知的意味。
等我住了一个星期之后才知道,其实在机场有直达巴士可以到Taksim Square,并且更快一些。但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查,就通过坐地铁的方式过去了,如果通过地铁站,想要从Ataturk机场到Taksim Square要换成3次才能抵达,实在不推荐,但这也成为我之后很美好的回忆(我在伊斯坦布尔坐地铁的次数并不多,难得一次性把3个线路都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