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懂得第一印象对于自己在新公司立足的重要性，所以她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饱满、心情愉悦。不过在职场，绝大多数的结果和事态走势，都是以利益为导向而非情感。
方晴入职没两天就感觉到了团队内部对于自己到来的排斥，这不仅在工作当中的各种膈应，连带工作之余，事无巨细，皆暴露无遗。
军略楼下有物业连带的食堂，中午，没有带饭的同事都是到那吃饭，方晴原本是想等两位同事忙完一起吃饭的，结果她们丝毫没有等自己一块的意思，径直走了。
方晴一回身不见人自嘲了下也没当回事，待下电梯的时候，发现整个电梯都是女同事，她向她们微笑招呼，她们却个个眼神不善，有个别的干脆鼻子一哼，白眼一翻，把方晴的礼貌招呼视作无物。
方晴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这是什么员工啊，我既不认识你们，又没什么交往，谈不上过节，对一个新来的同事有必要这样吗？内心深处瞧不上这些人，不想与这样没教养的人一同乘坐电梯，只盼着赶紧到楼底，别看就五层，忒慢，简直是煎熬。她自我审视了下，发现自己一直在关注电梯楼层的变化，这在行为心理学当中的解析，就是透出自己是想赶紧逃离电梯的心理。
哈哈，想完后，她又自嘲了下。天生特质加之后天职业习惯，她常做这样的抽离自我审视，当初还因为这个与李奇相谈甚欢呢。
到了食堂，她想跟前后的人打招呼，发现自己这两天见过的都不怎么搭理自己，反倒是面生的都正常与自己笑谈，自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她自我反省了下，觉得自己也没啥做得不妥的，便也不多想。
端了盘子，找位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同部门的同事延妍和迟郁郁坐在一起吃饭，还有行政人事经理万树才，便凑了过去，“哎，拼个桌。”
“哎，这四人桌，再坐会挤。”延妍的笑容和她的气色一样雍容，理所当然，但改变不了话本身的拒人千里和眼神的恶毒。
方晴一看也是，四个桌子都是很大盘子放在上面，真要坐四人是很挤，反正空位够多，便坐到他们旁边的桌子上与三人隔了一条小走廊。
中途听三人似乎在说各自的家庭状况，谈起了万树才家中的小公主，各种夸赞奉承，方晴一听便插了句，“万经理，你家是女儿啊，几岁了。”
万树才偏过头看着方晴，“三岁。”
方晴笑道，“那正是好玩的年龄啊。”三岁的小孩想想那样子就可爱，之前租房的地方就有个两三岁的小孩天天敲自己的门说闻到了香味，哈哈。
延妍鼻子一哼，不屑道，“你生过孩子啊？”
方晴美好的畅想顿时被打住，脑海中出现了墨汁一样的黑色，心想，她不喜欢我？她们应该知道我还没结婚的呀。她本来想回，没生过孩子还没看孩子跑的吗，就比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吗一样。但觉得这样会将关系弄僵，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就过去了。笑道，“亲戚邻居好多小孩的。”
延妍做了个无法形容的怪动作，翻了翻白眼，不再理会，万树才又问，“方晴，听说你还单身啊。”
方晴笑说是。
“你哪一年的啊？”
“八四年的。”
“老大不小了。”
“是啊。是不小了。”
“怎么就不找男朋友，不找老公啊。没有有房有车的啊。”
方晴看着他，感觉到他心中的不善，但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这么为老不尊，心说可能是欺生吧，笑了笑，坦然回道，“这个找不来，随缘吧。”至于最后那句讽刺，世人皆如此，何必去撇清解释，随便认为好了。
万树才不再追问，转而向延妍道，“你老公是深圳本地人啊，家中有钱啊。以后你根本不用像那些外来的家庭条件不好的在职场斗，完全可以做个少奶奶。军略还是可以的，至少对女性同胞还是不错的，赶紧生个孩子，做经理的位子，稳定下来就什么都好了。”
回头看着不断眨眼的迟郁郁，那样子似乎在说，“万经理，我也是外地人啊。”，一笑安慰道，“你才88年，还年轻着呢。”
方晴在一边听着，觉得他们一唱一和似乎说给自己听得，经理？经理不是李奇吗？但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小气，人家只是在给她做职业规划呢，便一笑了之。
这时又过来一个同事跟三人打招呼，延妍和迟郁郁看来与那人很熟，双方都热情不已，那人哎呀噢的发现三人旁边没有自己的位子，打算坐到方晴旁边，但延妍说，让方晴给你让让吧。
那人啊的一下，稍显迟疑，似乎觉得不太好，方晴这下彻底知道了，他们就是在排挤自己，心中告诫自己忍耐，还是让了位子，“你坐这吧，你们要喝汤吗，我帮你们打碗汤。”
说着就要起身离去，迟郁郁见状起身追了过来，说，方晴，我帮你吧。
方晴摆了摆手，其实她有些忍不住想要落泪，暗自责怪自己太懦弱，这点侮辱就挂不上面，心中正在强制对抗，好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压制。
就当历练好了，没事，新到哪家公司不是这样的，他们不过是欺生罢了。这是妈告诫自己的。所以，应当积极起来。在舀汤的过程中，她狠狠告诫自己，渐渐平复心绪，等端着两碗汤回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恢复平常。
迟郁郁半道接了两碗，方晴递给她后，回身又要去再打，却听那边桌上的万树才喊，哎方晴，我不喝了，你别打我的了，她正要作答，延妍随即也带着哈哈的笑声说，我也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方晴见新加入的同事也已经打了汤的了，便想那就不用再打了，回来坐到位子上，却见两碗汤都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不笨，大抵能想到，看来适才万树才和延妍表示不要汤后，迟郁郁也不敢“额外”了。
她心中笑了笑，却并未将这窗户纸捅破。那自己就两碗都喝掉好了，何苦浪费粮食，于是真的将两碗汤都喝了个底朝天，三人一直往这边看，发现方晴似乎忘记了汤的事情，便也不再说什么。
一行人上楼的时候，方晴一直想跟他们走在一起，哪怕前后交错也好，但他们要么将方晴挤在一边，要么将方晴甩在身后，方晴一不留神走到了前面他们便站在当地不动，方晴千方百计想要与他们行在同一水平线，奈何，走道太窄，而他们三四人一并排加上后面路上遇到的同事，方晴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了。而他们讨论的话题也都是方晴毫不知道的前话，方晴才来两天，既不知道他们笑的点在哪里，更加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讨论的人是谁，想搭话也不知从何搭起了。
看来他们真的不太欢迎自己，方晴心想，难道当时他们是没商量好的，是李奇一个人的意愿，还是自己不太招人待见，所以他们都讨厌自己呢？方晴自我反省一番，已然到了楼上，他们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中午电梯人太多，他们蜂拥而至，方晴似乎不太会挤，最终落了单，一个人被抛到了外面，电梯门再次打开，里面已经满场。
看着门外的方晴，只有延妍笑了笑，“嘿嘿，超重了，等下一班吧。”
为什么要等呢，方晴想，于是折回，从安全通道走楼梯上去，大概那电梯太过老旧，居然比他们还早到。
方晴素来都是有睡午觉的习惯，中午照旧，只是心中不安定，大概还没过择地方阶段，怎么也睡不着。军略的许多员工都在会议室拼凳子午睡，延妍和迟郁郁一上来就各自拿着毯子，前后脚走了，她跟二人招呼，二人好像也没听见，那自然也不欢迎自己跟她们一个会议室午睡了，方晴此时懒得再自讨没趣，见李奇从外面吃饭回来，打了个招呼便在走廊找了个硬沙发靠在上面小憩。还不错，今天睡了几分钟，精神一好便再也睡不着，干脆闭目想着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他们还没给自己招聘任务，李奇就说让自己招销售，他说的每天下班前开的半小时例会，这两天也都是吵嚷嚷的局面。
今天看情形也不会例外。方晴想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四十八，算了，不睡了，工作，搜索简历。
方晴回到位子刚定了定神，万树才忽然过来跟自己说话，他就坐在方晴斜后方，腰力一使凳子下的轱辘一滑便到了方晴的后靠。
万树才小声问，“中午不午休啊。”
方晴见他终于主动跟自己说话，心想，他其实人也挺好的，只是自己刚来，人家又是隔了几级的领导，还想人家怎么对待你啊。方晴暗自告诫自己之前对人家误解太小家子气。小声回，睡不着。
万树才笑道，“还不习惯环境可以理解。哎，我打算离职。”
方晴心中一惊，抬头看着万树才，不似说假，悄声问，“为什么呀。”
“因为我看重一个好项目，准备出去创业。”万树才跟方晴说道一番，问方晴，“你是打算以后做招聘经理的吗？”
招聘经理？方晴可还没想过这点，她其实只是急于有份工作先在深圳稳定下来，至少房租生活费有着落，其他真的还不敢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树才想这个方晴城府挺深的嘛，装什么，有点虚伪，冷笑了下，又变得和颜悦色，笑了笑，“你喜欢做招聘？”
方晴觉得没必要跟其太深究，只是实话实说，自己能通过招聘找到乐趣，作为职业这就够了。万树才看着方晴没多说什么，直说他想做农产品的生意，卖土鸡蛋，于是讲了一番土鸡蛋在深圳的火爆市场，说你见过那医院的待产房的孕妇吗，那在医院那个火啊，一来一抢一空，随即说，“噢，对了，你还没结婚呢。反正就是专门针对孕妇这个群体，那都是一大销路。”
方晴一听也来兴致，“嗯，这个门道的确不错，”于是问，“你们的定位是整个项目的统筹和运营吧，然后搭建一个平台，连接产品供给、渠道供应、销售推广这三大接口。还是说销售也是你自己做呢。”
万树才说差不多，他们同时自己做销售。
方晴又问，“打算跟农场合作？那现在产区选好了吗？是在哪一块？是敲定一个固定的农庄还是跟散户合作？”
万树才愣了下，直说这些都好办，关键是市场有了就好说。
方晴顿了顿，又问，“内地还是深圳周边？肯定是在深圳销售了，鸡蛋不好运输，考虑到保鲜和运输成本，那就是深圳周边选择供应基地了？”
万树才随意道，运输的问题好解决啊。
“嗯，怎么解决？”
在方晴的追问下，他竟然模棱两可起来。
方晴心想，这个万经理应该不是水平的问题，我看多半没想清楚，从他的状态气场和神态举止，一直都是极力想证明自己很有想法，很有出路，但内心底气明显不足，准备也不充分，要么他原本就是这样随意的一个人，要么他根本没打算去做什么土鸡蛋生意，只是他诸多想法中的一个而已。
方晴很快联想到，难道说他在这呆的不如意，他并不是自愿离职，是被迫无奈，所以才有这么多“心有不甘，极力证明自己的”内心诉求？心中再次对这个公司的人才素质多了一分失望。
见万树才不答，干脆问完，销售方式是什么，走哪些渠道。线下线上？等等又问了大片。
万树才听方晴一通问，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发现好多他都没太想到，看来自己小看这个方晴了，看她穿着寒酸性格平淡，长相也不突出，学校也很一般，以为靠年资熬出来的，熬到现在才是个高级招聘专员，哪能有什么本事，原来还真有些货啊。
方晴与他交谈的时候，一直笃定看着他，眼神专注，穿透有力，直抵人心，说起问题头头是道，原本语速就不快，每问一个问题，相互都还特地留有间隔，给人印象深刻，双手在胸前做着自然的辅助动作，那并不是特地的姿态做作流露，而是一种想要将问题表达得更有感染力的习惯。
原来她很强势啊，看来还是个老手，也难怪，这么大年纪了，经历很多了。嘿嘿，看在那坐着不声不响的，像个小女孩，不说话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人城府很深，表里不一，有野心。她这个时候来，是冲着哪个位子？招聘主管，招聘经理，还是自己这个行政人事经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