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略端坐于军案旁,把玩着案上酒樽。他是从不喝酒的,却喜欢在自己的身边永远摆放着美酒佳肴。聂风与段浪身披金黄色战甲,手握剑端,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的身后,冷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那双炯炯而深邃的眼眸中,却暗藏着些许坚毅,他们是此时最不可或缺的人。
门外响起了嘈杂的纷乱,似乎并没有让帐中的三人感到惊讶,何景略依旧把玩着破烂不堪的酒杯,聂风与段浪却往前移动了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报,大将军,黑水营统帅裴方与青木营统帅郭啸英执剑闯帐,已被卫士拿下,请大将军发落。”
或许裴方与郭啸英都没有想到,归属左武卫大军的军士竟然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拿下。他们更不会想到的看守军帐的大军早已经被段浪连夜从凤翔节度使董义处借来的兵马替换了。
“将他们二人带进来,你速去通知其他三营统帅来帐中听令。”
两位久经沙场的宿将被卫士们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二人挺直着胸膛,高昂着头颅,宁死也不折腰。卫士们无奈,只好强行将他二人按到于地,却被聂风阻止了。他与何景略为人方式不同,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裴方与郭啸英也是见惯战场杀伐之人,对于自己的鲁莽行止也感到些许忏悔。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弄个明白,就算是死也就无怨了。
“大将军何故暗令大军包围防卫营,如此阴鸷歹毒,不怕被圣上知道后降罪吗?”黑水营统帅裴方率先责问道。自何锦道十万左威卫在枯云涧覆灭之后,朝中便盛传陛下将派遣左武卫大军前往征伐,却在此时左武卫大将军萧远竟然被责令重组左威卫,一时之间流言遍布,军中人心惶惶,其他众人纷纷上书推举裴方行代大将军之职,却被朝中元老,右仆射裴元庆阻止,他以全家三十七口性命相保,推举何景略继任左武卫大将军。裴方听闻后大怒,与其父争论不止,反目成仇,故而在军中有些迁怒于他。
何景略默然不语,凌厉的眼神在五营统帅中来回游走。他从不喜欢解释,这是他与何锦道最大的不同。
“不知诸位将军可曾去过枯云涧?”
众人被这突然起来的发问弄得不知所措,站在何景略身前的小将依旧面容不敢,直视着众人。
“想必诸位将军也不会知道防卫营见死不救的事情吧。”他的话很坚决,完全没有一丝询问的意思。“枯云涧虽然属于兵冢之地,但在其左上方却暗藏一条十分隐蔽的宽道。长年累月的风霜侵蚀早已覆盖了它原本的面目,若不是细心去查看,绝不会发现它的所在。”
“小将军的意思是此条暗道原本是防卫营埋伏在那里的?”郭啸英被他的思路所引,不假思索的道出了真相。他不敢相信的与裴方对视了一眼,随即看向何景略。
何景略点点头,他暗访防卫营时在他们的兵力部署方面发现的这个情况,原本布放稀松的防卫营竟然在一处杂草灌木遍布的地方安排了些许重兵,他辗转许久方才绕到了那个地方的对面,竟然离奇的发现了这条暗道。
众人不信,如此荒诞怪异的理由让他们如何相信。
帐中依旧争论不休,却没有了先前的激烈对抗,兵戎相见的局面也早已经云淡烟消了。
“报大将军,防卫营主帅遣使前来拜谒。”
何景略被卫士的通报微微一惊,两军相距不过数十里,李念牍本应前来参拜新任将军,缘何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使者?
那使者见众人不参不拜,眼甚高心甚傲,在帐中颐指气使,时而辱骂位列两旁的五营统帅,时而指着何景略勘责问难,全无丝毫敬重之意。
“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敢在我军中指手画脚、横眉竖眼。别说是你,就算田以汾那老东西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来人。。。。。”
“等等。”聂风打断了何景略的话,道:“李念牍派遣前来所谓何事?”
那太监似乎被何景略的威严所震慑,身上的戾气不免下降了两三成,颤颤巍巍的说道:“我家统帅今夜在军中设宴,请诸位将军前去一叙。”
“那他有没有让你暗示我们要送礼物啊?”
何景略哂笑的看着聂风,第一次发现他冷酷的外表下竟然还有如此幽默的一面。
“我可什么礼物都没有啊。”
“有啊,不如将他的人头割下来送过去好了。”聂风似笑非笑的说,吓得那太监不断地跪地求饶。
有仇不报非君子。
那太监终究为他的狂妄自大付出了代价,只是这样的代价,一生只有一次。
李念牍再看到他派去的太监头颅时,明白了一个道理,此时的大军统帅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顾全大局的何锦道了,现在的这位何家子弟比他哥哥要凶残的多,也要敢做的多。
他终究是乖乖的前来军中拜谒,一进军帐便被两旁的刀斧手拿下,何景略顺利的削去了他的军权,将防卫营统帅的职位交给了郭啸英。
鸠摩罗那的大军早已在枯云涧挑衅多次,若不是防卫营的重任耽搁,何景略绝不会让他如此放肆。他本已定好计策,五日之后他与聂风、郭啸英分别率军从前左右三个方面冲击吐蕃大军,而任务最为重要的仍是出兵暗道的防卫营,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郭啸英在刚接手防卫营不到半日,便被害身亡了。
郭啸英的死让何景略心中惴惴不安,有些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念牍在防卫营并没有多久,军中将士竟然会为了他杀害一个四品朝廷勋略,是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令人不解的何止聂风一人,军中战将多郭啸英好友,如今他惨死刀下,纷纷嚷着请命为他报仇,可是何景略却在此时犹豫了,他虽然不惧防卫营五万雄兵,但却不能下令围歼他们,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之地。
就在众人为难之时,段浪却从营外带来一人,此人一袭白衣,头戴毡帽,与普通秀才并无区别,但眉宇之间却饱含英气,绝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人。
何景略微微拱手,道:“不知道先生在营外有何所需之事?”
那人稍稍还礼,说道:“特来为将军解困。”
“哦?”
“将军可还记得之前斩杀的那名使者?”
“你是说狂妄至极的那个太。。。。”何景略突然一愣,紧皱的眉头缓缓的舒展,道:“谢先生指点。”
帐中诸将无不抓耳挠腮不得其解,但见大将军与那白衣秀士聊得欢快,无人敢去惊扰。时近午时,二人方才从谈话中走了出来,见众位将军依旧立于堂下,何景略不免有些歉意。
“大将军与先生所谈之事,末将不敢言语,可是郭将军之事。。。。。”
白衣秀士挥挥手打断了他,抚须长笑道:“李念牍是朝廷重臣,当知军中是不能带有宦官的,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防卫营中,还有一个人要比他的官职更高,而且还是个太监。”
众人如梦初醒,方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了是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既然迷惑已解,那在下便告辞了。”白衣秀士缓缓退出军帐,来时一身轻松,去时身轻如燕,古之大才,不过如此。
“先生可否留下姓名?”何景略匆匆追出帐外,却早已没了那人的踪迹,自己与他攀谈多时,竟忘记询问他的来历,不免懊恼了一番。
“大将军,既然已经知道了其中原委,莫不如让末将率领一万精锐,前去捉拿那人,以敬郭将军在天之灵。”
“裴将军忠肝义胆,令在下佩服。倘若率兵前往,必会引起军中内乱,到时不免让吐蕃钻了空子,于我大军不利。我意单独前往,收缴防卫营兵符印绶。”
“大将军,防卫营兵凶将恶,此去危险重重,请大将军三思。”
何景略摆摆手,他决定的事情是从来不会更改的。
防卫营依旧如之前那般松散,哨骑距离中军不过百十米的距离,如此行军布阵,安能不败。何景略与段浪二人单枪匹马闯入营中,竟无一人相拦,待至中军大帐,见那宦官正饮酒作乐,兵符印绶散乱的摆在一旁,段浪出其不意的闪身躲在他身旁,手起刀落,便砍了他的人头。
帐中众人如不闻不见一般酒色依旧,何景略十分恼怒,一把火将整个大帐烧为灰烬。
此时防卫营的军士方才醒悟,本欲捉拿二人,却见段浪手中兵符印绶,纷纷跪拜于地,慌乱不堪。
“如此杂乱无章。安于享受,如何能沙场效命,护国安民?哼!”何景略怒气冲冲的走了。白衣秀士的话所言非虚,他竟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