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玉磬,是天帝最宝贝的侄女,是哥哥们最疼爱的妹妹,是众人手上的明珠。
想来,我是极为幸运的,我锦衣玉食,受尽荣宠,尽管修为不弱,可从未鞭笞过任何人,我是仙界的公主,也是六界最美的公主。
我的一曲歌足抵千金,我的一支舞足换一命,没有那条鱼儿不为我欢跳,没有哪朵莲花不为我摇摆,没有那只仙鹤不为我展翅,然而,在我三千岁的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从来不会为我大笑,从不会为我欢跳,从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情,他清淡寡欲,淡漠脱俗,他总是一袭白衣,面若冠玉,一张俊美的脸庞带着疏远的微笑,看似温和却又不可亲近,无论做任何事,他总是做到恰到好处,不会锋芒太盛,不会懦弱无能,如同他本人一般,让人找不到任何能够挑剔的苗头。
我看到他最多的时候便是在天池,他总是会站在天池的水面上,脚下化开一圈圈晶莹美妙的涟漪,雪白的长袍柔软的曳于水面,墨发飞扬,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俊逸非凡,举手投足间尽是贵达之气,他就这样看着天池边盛开的桃花,每有风起,细碎的花瓣在银白的天地间飞舞旋转,温柔的擦过他的眉眼。
花瓣飞舞间,他缓缓转过头,薄唇轻启,有一道温和的嗓音从他滚动的喉间流泻而出,如同天地最纯净的圣水:“这儿的桃花开得甚好。”
我心下一颤,这儿的桃花,是我亲手种下的。
面上则是笑的优雅,“落英缤纷,此景也是绝美的,本公主倒是不知道天子也对桃花情有独钟。”
他转过头,抬步向我走来,犹如稳履平地,每一步便散开圈圈涟漪,“这种凡间的桃树能够在仙界存活,公主想来也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一时有感,便忍不住驻足遥看多时。”
明明心中想更想要靠近他,可面上却是孤傲的很,冷笑道:“只是不知是落花多情,还是观者别有用心?”
听闻这句话,他面上却无分毫的怒意,只是微勾唇角,与我擦身而过,不再留只字片语。
我一时料想不到,心下顿时气结,转过身瞪着他的背影,眼见着他越走越远,我却开始懊恼起来,怒自己方才说的一番蠢话。
自那以后,我面上虽是随意无畏,可心中却是暗自计较着天池的事,每每想着若是再遇到他该如何开口,只是这样一件事,我便私下斟酌了许多天,可是还没有等到再次遇见他,我便被玉帝送去观仙砚修行,那里灵力分外充沛,是许多仙人向往的好去处,我起先和玉帝提过自己的意愿,他便记下了,只是这一次我却开始有些不舍离开。
我在观仙砚修行了百年,那的仙者都说我天资禀赋,而我并不潜于修仙,却是将更多的时间留给跳舞,我想待我再次回到仙界时,定要为他舞上一曲倾城。
百年后,我回到了仙界,当我换上霓彩羽衣,站在他面前,对上他投来的眼神时,我心下却很是慌乱,这一舞,我倾尽了我的所有,将我最美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听周边人的惊叹,可眼光则是实实在在的看着台上的男子。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只是似乎更加的沉稳了一些,面容更加的艳丽成熟,气质出尘,宛若有一种与生自来的魔力,吸纳着我的心魂。
最后一个音符落定之际,我停下脚步,享受着众仙惊艳的目光,我看见玉帝对他轻语了什么,他面上浮动一抹微笑,宛若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目光触及到我的一刻,我感受到左胸口的砰动,他的目光浅淡而薄凉,可在我身上却觉得如此的灼热,如此的真实。
只是这真实并没有存留太久,一声巨响应声塌下,我不悦的侧头看去,却见得一名仙娥推翻了花坛,我心下嫌恶,可不表现出来,便匆匆扭过头,我以为王母自会处置,可是他却开口护住那名不起眼的仙娥,我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了一名事不关己的仙娥?
我霎时恼怒,努力压制怒气,面上冰冷,难得再浮动温和。
后来他被贬下凡,我跪在玉帝面前三日,可一向宠溺我的他却变得那样冷酷,几乎不容置疑便将我的请愿击破,也许,这才是身为帝王的本性吧。
三天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我随同他一起下凡。
我换了一个记忆,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名字,我叫俞妗,一个喜欢王爷的丫头,一个爱慕苏裕的女子。
我被纳入慕容朗的皇宫,尽管我能歌善舞,可那一刻,我不再舞蹈,不再高歌,对着厚重的宫闱,我每日念得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苏裕,此生,我的歌我的舞,只为他一个人。
那日,他说会来待我离开,那夜,他真的来了。他杀出重围,将我揽过,隔着衣衫,我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与耳边猎猎风声,忽的他在半空中停下,转头看着慕容朗肩上的伤口,再回头时眸中复杂纠结,我不知道慕容朗对他下了幻术,少顷,他说:“你再等等我,等我回来还你一个天下。”
那一刻,我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
后来,我看到了一个叫七言的女子,她生的绝美,与其他女子不同是,她身上总带着一种神秘坚毅的气质,有着女子的羞涩,与柔情,也有着男儿的杀戮与刚强。
她喜欢苏裕,我很清楚,可我不害怕,因为我与苏裕十几年的青梅竹马难道还会弱过她与苏裕的仅仅几日的朝夕相处?
她进入皇宫,慕容朗对她的宠爱不亚于对我的,我能够感觉到他对我的宠爱是为了控制苏裕,而他对七言的宠爱却是远远不同于自己的,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好似想要倾尽天下送给他喜欢的这个女子,那时我便无法想象若是他失去自己所爱该是如何的悲痛。
我去找到七言,这一趟我并无他意,只是洽经她的宫殿想进去看看,我看到案台上的口琴,不知怎的便如着了魔一般,收纳入自己的衣袖。
后来,我暗自询问过江湖异士,也得知这是一把下了双身咒的口琴,我想到苏裕的第一次战役,明明凶险可是毫发无损,原来她竟对他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魔终究是魔!魔怎么可以去爱人呢!我捏紧衣袖,找准时机,在皇帝偕同我们入裕王府时,我去找了梵禅,我要他的毒杀死七言,可是他给了我一支“若梅忘”,那一刻我悄悄松了一口气,也许我真的是不想杀人吧。
回去后,我盯着手中的药瓶看了许久,内心的挣扎更是无法言喻,最后,我还是选择将它放入药盒中,未去开启它。
我不知道这个做法是对的还是错的,可是终究我还是狠不下心。
那一夜,我吹动了这支口琴,我料想到她会来,只是想不到她来的这么快,态度如此的强硬,我找准了时机,肯定苏裕就在不远处,便做出她推倒我的假象。
在苏裕拥住我处处偏袒我时,我以为他信了,我以为我赢了,然而这只是我以为。
那夜,他停下脚步,松开拥住我的手,俊美的脸庞隐在黑暗,这样近的距离,我却第一次看不清这个男子,他说:“俞妗,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什么吗?”
我迷茫的摇摇头,心中却是忐忑。
“我最喜欢的便是你的纯良,心无城府,简单的就像是水晶一样。这是现在这个水晶蒙上了污垢,你说,我该如何对待她?”
我心下突地一跳,慌乱的低下头,他却最早的扼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
我看清他眸中的色彩时,那一刻眼泪落下,那双眸中有着冷漠,质问,还有失望。他对我失望了,他竟对我失望了。
见我如此,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厌烦,松开手,他冷冷道:“把它给我。”
“什么?”我低下头,明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还是故作聪明的想要装傻蒙混过去。
“她的口琴。”
楞了一下,我冷冷一笑,将口琴放入他手心,撇过头不再看他。
良久,似乎是他轻叹一声,而后他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道:“我不会喜欢上她,你无需这样做。”
他这样说,我便信了。
逼宫那天,我看着他与七言双双坠崖,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有失态的哭着喊着,却做不到与他一起死。
想一想,对比七言的所作所为,我能为他做的真是太渺小了。
我被慕容朗囚禁在宫中,他在皇宫中种满了梧桐树,每每梧桐花开时,他便站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满树银白,那一双玄眸中染上点点滴滴的温柔宛若璀璨的星河般耀眼美丽,我是如此的嫉妒七言,她能有一个这样喜欢自己的人。
我被他囚禁在宫中,即便在他坠崖那****已恢复仙身,可在这个男人面前我不能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去逃离,他太强了,那种力量是我在夜汶裕身上也从未感受到的。
“你就不怕苏裕和阿七单独相处会移情别恋?”他坐在我面前,眼睛却是淡然的看向别处,冷冷的开口。
我反讥道:“更担心的应该是你吧?”
他没有转眸,只是眸色更冷,“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总会回来。”
她总会回来。
是的,她回来了,连着她的心一起给了慕容朗,也许是她太受伤了,哪怕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魔君也会有心累的时候,更何况,她终究是名女子,她该有个归宿,这个归宿最好不过的便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
可是,那一****发现我深爱的男子已不是深爱自己的了,我的归宿终究该如何去来?
那一天,我与他站在高堂之上俯瞰天下,台下的女子声音爽朗清脆的回荡在大殿中央,清晰而响亮,我不得不承认在苏裕说自己并不喜欢她的时候,我的心中清晰而明确的松了一口气。
当那名女子转身离去时,我看到苏裕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一些,他终究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说还给我一个江山,他做到了,可是他的心却已不复当初。
最后,七言走了,她留下一瓶解药给苏裕,算是了了这段孽缘的尽头,我看着苏裕站在梧桐树下的背影那样的寂寥而寞落,再转过头时,他对我笑的温和,但不是温柔。
他待我很好,每日会派人送来汤药给我调养身子,每副汤药中都会蕴藏他的灵力,饮下去即便无伤痛也会感觉舒畅不少,时间久了,我也没了耐心去饮用,有时便悄悄将它倒去。
第二年冬天,我怀孕了,那时朝堂时局正处关键时期,我无心去打扰他,便事先瞒着,计较着待局势稳定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我第一次有如此奇妙的感觉,似乎有一点甜软触碰到心尖尖刹那间融化了所有的苦涩,其余的只有无尽无尽的甜腻温软,我又开始饮用他赠的汤药调养生息,亲手做各种小物件,每一件都是一针一线自己缝制出来,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从不动用法力。
约莫四日,我小产了,我看着身下汩汩不绝的殷红恐惧的失声痛哭,我看到他疾步而来,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震惊,他紧紧拥住我,几乎是怒吼着叫来御医,那一刻,我才以为他是真的在乎我的。
恢复后,我心下疑惑,便暗自调查汤药,发现所谓的养身汤却是掺杂了红花,这本是凡间妇人避孕堕胎之物,对神族的人并没有影响,只是那汤药中灌入了天神的灵力,红花的药效便非同小可了。
原来,他竟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我冷冷一笑,一抹浓稠的苦涩从心中化开充斥着整个胸膛,心痛如绞的仿佛随时能够遏制住自己每一次呼吸。
我抚向小腹,仿佛那一日的剧痛还犹在体内,似一条毒蛇一般游走在我的体内,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它才一个月零七天,尚未成型便被夺去了生命,他怎么能够忍心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当初停用汤药还是该后悔,可是不管如何,这个生命它曾真实的存在过,现在也真实流走过,同时死去的还有我的一颗心。
我做了一个决定,就在那一晚,我没有向任何人告别,仰首喝下那瓶“若梅忘”时,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想想也是讽刺,这个东西明明是自己为别人准备的,如今用在自己身上却是恰好不过。
我无法去恨他,也无法再鼓起勇气去爱他,我能做的便是忘记,这是懦夫的表现,可是我也从未坚强过。
我不知道我走去了哪,只记得脑中越来越混乱,车水马龙的流走宛若一片片浮云来回穿梭在脑海中,最终将一切的记忆清洗的干干净净。
浑浑噩噩中,我仿佛睡了几个世纪般漫长,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男子,他不停的出现我的视线中,却在我即将触碰到时眨眼即逝。
醒来时,我身处一个偌大的殿堂中,我看到梦里的男子出现我的视线中,那一刻,我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直到我触碰到他,感受手心的真实,我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叫我玉磬,他面若冠玉,温润可亲,他待我极好,他砍了宫中所有的梧桐树,尽管让我种上自己欢喜的东西,我想像这样的男子若是我之前能够遇到一定会喜欢的吧……
他常常看着我,一双星眸漆黑深邃,淡淡道:“‘若梅忘’,若没忘,便是沧海变桑田,你又该是如何?”
然后,他笑着说:“不管如何,现在的你总比从前快活的许多。”
我不明不白的点点头,没有顾虑太多,没有想到太多,只是将头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自以为这颗心中只有我一人。
若是能够回忆起来,仔细想想,原来千回百绕后我终究是回到了起点,怨不得他人,只是情之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