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树影下有人影晃动,只闻远处有衣袂飘扬声,猜得那名女子远去,慕容朗方才缓步自树后转出。
“王。”一道黑影自他身后走出,面容一半被银色面具遮掩,露出坚毅精致的下巴与冰冷苍白的薄唇,慕容让抬眼顺着慕容朗的看去的方向将视线定格在那个远去的身影,良久后,他问,“属下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这把火?”
慕容朗清浅的扯了扯唇角,后退几步,转过身淡声道,“不是我。”
“那是何人?”
慕容朗没有接下去答话,而是抬起头,眸子隐含冷人的笑意看着前方暗处。他也不解的和他一同看去,只见得那里黑暗处有一个人影缓缓从中走出,一身青衫,面色苍白,笑容淡淡而冰冷,就像一块千年寒玉。
“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否?”
黑暗中清悬的声音幽冷清淡,宛如幽灵一般。
“满意是还满意,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房子。”
这句调侃的话一出,二人皆皆笑起来。
“一座房子换的一颗芳心,这可不就是你想要的?”
他妖王想要的仅仅是如此?不!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如此,他要的是天下!是六界!
“只是,妖王是否应当兑现承诺将一半的精魄还给在下?”清悬双手抱拳鞠下一躬,礼仪恭敬,若非是极其要紧的事,怕他这狂傲的个性也断不会如此谦虚。
慕容朗眸子一抹精光闪过,骨节分明的右手上渐渐浮上一层银光,如点点萤火虫照亮半边树林,将面前的男子的面容竟是照的越发的白雪起来,除了清悬那双明亮的眸子,一张脸庞竟是毫无生气。
下一刻,慕容朗右手微扬,手上的光点便纷纷将清悬围绕,自空气中窜入他的身体,每进入一星点,他胸前所佩戴的已有裂纹的白玉便会光润一些。
“不过是一半精魄罢了,现如今你的形体依旧是不稳,若是想得到另一半精魄……”
“我自是知道如何做。”清悬淡淡道。他当然知道如何拿捏分寸,也晓得慕容朗让他做的无非就是与玄纳七言有关。情感真是奇怪的很,他参悟了几世也没能将这个情字参透,这便是为什么在他见到玄纳七言对苏裕的一厢情愿的付出时面上流露出明显不屑与讥讽。
我与慕容朗在王府停留了好一段时间,那次火灾之后苏裕对我也是越发的冷淡起来,俞妗的身体虽渐渐好转,却不大如以前那般,一张精致的脸庞娇袭病态,瞧得也是越发楚楚可怜。
是夜。
我坐在梧桐树上,看着那扇纸窗里修长的人影晃动微微出神,明明只是隔着一张纸的厚度,我却分明有种咫尺即天涯的感觉,我忽然想起临走时冶婆对我说的话:
“君上心意已决,冶婆无话可说,只是还愿君上无论如何都能够将魔界安危放入心头,如此,即便你此后落魄,冶婆与魔界便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方悠悠传来阵阵口琴声击碎了满夜寂静,扰乱了我的心神。
我略微一怔,这口琴声……
仿佛才忽然明了,那日俞妗过来府上,随后口琴便不知去向,我只觉得是我忘了落在哪一处,又加之事务缠身也未曾好好寻找一番,原来,竟是被她拿了去。
我瞧见纸窗中那剪身形也微微一顿,随即木门被推开来,他逆光而立,宛若一尊完美的雕像,一双淡漠的眸子浅浅的看向梧桐树上,那里,已无人影。
清扬悠越的琴声自佳人唇边的风琴中若流水便悄悄流泻而出,月辉清冷,轻轻柔柔地在她素白软纱的裙衫上投下一片灵光,宛如一位无尘的精灵一般,她微瞌美眸,掩下满目动人波光,静静地倚靠在玉栏上,若欲乘风飘去的九天玄女一般,美得不可方一物。
这样的一幕很快便被我的到来打破。她睁开双眸,将眸中的如星光般的璀璨展现出来,在看到我的来到时,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即刻站了起来,动作下意识地要将口琴藏与背后,又似乎觉得如此则是不必要的,便索性从容起来,清丽婉约的露出一个微笑。
“我没见过偷拿了别人的东西,竟还如此嚣张放肆的人。”
我冷冷开口,眼见着她的面容有些不自在,却还在极力的用微笑掩盖的自然一些。
她笑了笑,手指抚摸着琴身上的一朵凤凰花,“妗儿不知妹妹何处此言。”
“或者你佯装不知我何出此言,但是你手上的口琴归谁所有,恐怕你心如明镜。”我一步步走向她,气势逼人。她眼底的平静也在见我的步步紧逼后终于开裂。
见她方寸已乱,我才向她缓缓伸出手,示意她将口琴归还,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她面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情感变化。
她轻咬樱唇,本是病态的娇容如今愈发的苍白起来,目光也不知放在何处,却在欲将口琴拿出时,手上微微一顿,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复杂的色彩,下一刻,她站起来,眸光直直迎上我的眼睛。
我看到里面有着得意,有着得逞的兴奋和浅淡的愧疚与纠结痛苦,正不解着,却见她美眸上徐徐升腾起晶莹,下一刻便如珍珠一般悄然滑过娇嫩的脸庞,我心中略微慌乱,正欲开口安慰,又闻她言:
“是姐姐不好,不该与妹妹争抢,妹妹喜欢,姐姐本该让着些妹妹的,只是这口琴对姐姐也有着特殊的含义,所以……”
她由低声啜泣,到了虚掩半面,握着口琴的指尖微微泛白,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教人好生怜惜。
然而,我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则再无半丝对她的怜悯之情,心中愤然不已中便伸手去夺她手上的物什,“说什么些胡话,这分明就是我的,你还我……”
她也誓死不放手,紧紧握着口琴与我争夺起来,只是她如今不过凡胎尔尔,如何敌得过我魔界君主,我虽已有意让她,却不知如何地,只闻一声娇呼,我便只瞧见她朝楼梯下栽去,心中大惊,也无暇顾及其他,便要去拉扯。
只是,我不晓得他会在这时出现,恰好这个时候,恰好在她与我争夺时摔下时刻。
他依旧一身白衣,不远的距离,我依旧闻得到寒冬将他身上清新淡雅的熏香送到我鼻尖,他怀中紧紧拥着俞妗,那双可以勾去我心魂的桃花眸此刻噙满了温柔与怜惜,却是看着怀中那名楚楚可怜的美人。
抬眸时,他的眸中有着我的倒映,可眼底深处却是无尽的寒冷,他很失望,对我很失望。于是,他不再信我,于是,他向我伸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于是,他用着冷冽到极致的声音对我说:“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他说,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
那么我当初的以命相救对他来说又算是什么。
我从不知道我竟能如此脆弱,仅仅只是他的一句话,我握着口琴的右手便忍不住颤栗起来,指尖微微泛白,却仍制止不了手上的颤抖,我极力掩盖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看起来那样平淡,“主子还是主子,是我逾界了。”
是的,在人间,我还是他的侍女,这不是在魔界。
我将口琴轻轻放至他手中,指腹划过冰凉的琴身,擦过那枝殷红的凤凰花,静静地瞧着他揽过俞妗向我的方向越行越远……
交错纵横的枝影下,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挑开一枝树杈,月光给他妖冶的面容镀上一层寒霜,男人微微眯眼,深邃幽暗的玄黑眸子缄默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落寞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