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云闭月,疾风骤雨,轰雷掣电!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整个九州大地措手不及。观其威势,乃是千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了。
天威难测,湮灭人间!
墨族圣山。
一个身着墨族袍服的老人站在峰顶,背负双手,仰头望天。
暴雨倾盆而下,老人不闪不避,雨箭袭来却纷纷绕开老人,似是在惧怕着什么。整座山峰已经被浇的通透,只有老人脚下一方土地依然干爽如昨。
不多时,另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缓缓出现在老人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起仰望天威。
老人淡淡地瞅了他一眼道:“来了。”
此老者正是千寻的师傅,雪族前任族长雪怀空!
雪怀空轻轻一叹,喃喃道:“天威难测啊!”
老人闻言淡淡一笑道:“人心何尝不是?”
雪怀空轻轻一捋白须,也是笑道:“你我二人斗了近百年,若说世上还有何人了解老夫,那定是你墨延宗了。”
老人淡淡道:“彼此彼此。”
雪怀空笑了下,问道:“你可知,我此时在想何事?”
老人道:“不知。”
雪怀空冷冷道:“我在想,你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老人闻言,突然抚掌大笑道:“彼此彼此!”
雪怀空轻轻吁了口气道:“随我来。莫要在此动手。若是叨扰了墨族先神安息之地,你我二人罪过就大了!”
老人认真地看了看他,突然摇头笑道:“你道心已乱,我今日且不与你动手,免世人说我墨延宗胜之不武!”
雪怀空听得他拒绝,不由轻轻一笑道:“你我二人今夜对着墨族先神之灵,对着不测之天威,不妨立一个赌约。”
老人一怔:“哦?什么赌?”
“若我败于你手,我会告知你一个大秘密……关于你墨家的大秘密!”
老人愣神片刻,突而笑道:“你这老东西莫要诓我。”
雪怀空淡淡地瞥了眼老人,低声道:“墨刀。”
老人浑身一震,皱了皱眉:“此言当真?”
雪怀空昂然道:“老夫对胧仙起誓!”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道:“你知道下落?神兵墨刀已经消失一百多年,我墨族中人都不知,你从何而知?”
雪怀空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老人思索片刻道:“好,赌我应了。若我败于你,且待如何?”
雪怀空咳嗽一声,老大不要脸地道:“我要你墨家神器曜神石。”
老人不禁失笑,骂道:“你这老东西脸皮忒厚了点!”
“你就说,给是不给?”
“一部天阶灵技,多了没有。”
“太少。最少八部。”雪怀空狮子大开口。
“两部。”
“六部。”
“三部,再多不赌了!”
“成交!”
“……”
“先说好,你墨系的天阶灵技我可不要,拿了又练不了。”
“……废话,你想要我还不想给呢!”
两位老者的身形随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一起消失在风雨之中。
消失的一刹那前,雪怀空隐晦地瞥了眼墨城外城的方向,心中呢喃。
千寻,这条道为师已为你铺平,你可千万莫要让为师失望啊!
墨城外城。宅院堂屋。
终于要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
结束吧,我累了……
不!不行!
心底深处,隐隐间有一个疯狂的声音陡然咆哮着,大吼着,不断地反驳着自己!
你不能死!你答应过自己!要找到父母!要解开身世谜团!你还不能死!
可是……
你还答应过千寻!你会一直等着她回来!这些你都忘了吗?!
墨无心顿时清醒了一些。低头看看胸口的窟窿,心脏的鲜血汩汩而流,地面积累了一大滩血洼,甚是惨烈。
可是,我要怎么活下去?
杀掉他!
杀掉他!
杀掉他你就能活了!
快杀掉他!
心底的声音在不断地催促着,催眠着他。
杀掉他?我就可以活么?
那就……杀掉吧!
心底深处一股滔天的杀意油然而生,墨无心双瞳赤红,满脸狰狞,双脚所站之地已然处处龟裂,堂屋内的石子绕着他高速运转,飞沙走石,戾气漫天!
他缓缓向对方走去。
墨老六见状大惊失色。
心脏都被刺穿了!这都不死?!
急忙结印,灵力线立时来回穿梭,不断切割着墨无心的身体。墨无心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几百道密密麻麻的血线恐怖而狰狞,血液都快要流干了!
墨无心视若无睹,宛如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疼痛的傀儡,无论前方是什么,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血腥漫身,简直犹如炼狱走来的修罗,煞气逼人,煞气冲天!
看着那道血色人影不断接近,墨老六惊慌失措。
这小子太诡异了!他身体是什么做的?还不死!
墨老六一定神,不敢再停留了。今夜所见一切太颠覆他的认知了,他要迅速达成目的,赶紧逃离此地!
未知的,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刷!”
墨老六结印,一道灵力线登时环绕在墨无心戴着乾坤戒的右手食指之上,用力一绞,食指立时脱落,再抽回灵力线,乾坤戒顿时到手。
伸手在乾坤戒上一抹,墨无心设置的灵印登时被抹散,从里面取出藏息铃细眼一瞧,确认正是此铃,不禁深深一叹。
真是太失策了,太大意了!今夜为了此铃,小九竟然死了,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看到手指脱落却连眼皮都不眨的血色人影,还在缓缓地接近他,墨老六急忙再次变印,灵力线纷纷捆住了墨无心全身各处。墨无心受灵力线之制,终于停住了脚步,眼神空洞地望向墨老六。
“墨熙道·残魂绞!”
玄阶顶级灵技,残魂绞。
只见灵力线迅速收紧,下一刻也许就要把墨无心绞杀眼前,大卸八块了!
与此同时,在墨无心已经看不见的右臂灵脉中,那颗弑神之种彷佛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悸动起来,拼命地吸收着墨无心身上的煞气戾气和杀气,好似这是它最好的养分一样,贪婪而渴望地死命汲取着、吞噬着。霎时间,种子突然生了根,徐徐生长蔓延,将右臂灵脉一圈圈的牢牢捆住,死死扎根,与灵脉纠缠不清,再也分不出彼我。消失许久的金色乳液也突然亮起,缓缓滋润着枯涸的灵脉,滋养着种子的根系,渐渐地,灵脉和种子根系都微微闪耀,似乎在回应着金色乳液一般。
三者缓缓呼应,水乳交融!
一道惊雷猝然间劈开堂屋屋顶极速而下,劈向了那个血色人影!好似有什么大逆不道,神魔共愤的东西在逆天生长,破土出世!
弑神种子幽幽闪烁着,宛如一个恶魔对着天威狰狞地冷笑着,桀骜不驯无畏无惧。
只见种子上迅速腾起一片黑色的煞气之雾,把墨无心的全身上下层层封锁重重包裹,举重若轻地将雷蛇抵挡下来。
墨老六看着眼前这一幕,手印顿时一停。浑身颤抖着,心底深处万分胆寒。
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竟是天所不容的么?!那煞气冲天的黑雾又是什么?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把你五马分尸之后,我就不信你还能活着!
印结一变,墨老六极为吃力地伸出布满灵力的手,摊开手掌,颤抖着缓缓向手心里合拢。灵力线受到手掌的牵引,登时越缩越紧,灵力锋刃尽皆切开墨无心的皮肤、血肉、经脉,直抵骨骼处才停了下来。
墨老六想要彻底合拢手掌,将墨无心完全绞杀,却怎么也做不到。盖因刚才短短时间内,他一连施展了一种玄阶高级、两种玄阶顶级灵技!以他的实力,这俨然是超负荷的,现下全身灵力都已快枯竭了。
局面一时僵持下来。
屋顶刚才被劈开了一个窟窿,暴雨顿时倾泻而下,墨无心身上的血迹却丝毫未被冲散,所有雨水全被弑神种的煞气黑雾挡在了外边。
就在下一个瞬间,却有一颗灵气充盈的雨滴,不知从天上哪个角落而来,徐徐滑落至人间,轻轻地穿过了墨无心身上的漫天黑雾,穿过浴血的皮肤,穿过静静流淌的金色乳液,穿过闪着光芒的灵脉,轻轻滴落在弑神种子上。
弑神种子剧烈地颤动着,颤动着,突然,一苗嫩芽轻轻露头,猝然破种而出!
这一刻,墨无心身上的血腥煞气如沸腾的水一样翻滚不休;这一刻风起云涌,狂雷骤雨,天威弥漫,降临天罚!
这一颗小小的长着嫩芽的种子,面对冷肃的天地之威,高昂而激扬,无惧亦无畏,逆天诞生!
弑神现世!
煞气黑雾受到牵引,绕着墨无心开始高速旋转,煞气黑雾所到之处,捆在他身上的灵力线刃纷纷断裂。煞气黑雾转而又向囚龙锁袭去,转眼间,这座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玄奥灵力阵顿时寸寸破碎,一个呼吸间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墨老六此时只觉对方那诡异的黑雾里,突然传来一股沛然难挡的巨力,灵力线立时就被纷纷挣破,灵力阵也被切碎。但还没来得及深想,没来得及惊讶,就觉喉头一甜,一口淤血顿时喷射而出。煞气黑雾陡然冲破墨老六布下的囚龙锁,让他遭到了剧烈的反噬,身受重伤淤血不止。
墨老六气息萎靡倒地不起,极为费劲地抬头望向那黑雾包裹着的血色人影,只感觉眼前一花,一只犹如阎罗地狱里蓦然伸出的血腥之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脑袋。
墨老六感受到对方的惊人杀气,深知若不反抗,那下场定是步小九后尘。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墨胆一动,奋力抽取所有残存的灵气,汇聚于手掌灵脉之中,五指并拢如刀,霍然插向对方的胸口!
然而一道煞气黑雾却宛若活物一般,顺着偷袭的手掌攀爬至手臂,层层蔓延,缠绕,缩紧。
随后,下一刻。
“啊!!!”
墨老六凄厉叫喊起来。
只见黑雾缠着他的手臂,猛然齐肩扯下,肉沫顿时横飞,血雨从肩臂伤口处不住地激射而出!
眼角瞥到对方那只抓着他脑袋的血腥手掌骤然发力,墨老六魂飞魄散,惊恐地吼叫着:“不!!!”
饱含煞气的血腥手掌毫不迟疑,一抓一扯,脑袋连同半个脖子一起被生生撕下,离体而出,血柱喷洒在堂屋横梁上,周围登时弥漫起一片血腥的味道。
头颅上依稀可见墨老六死亡前可怖而狰狞的残留表情,双目圆睁,目眦欲裂,死不瞑目。
他……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强?
带着无法瞑目的残念,墨老六凄惨的死去了。
此时堂屋里,处处鲜血淋漓,残肢满地,碎石断壁,满目疮痍。一切都表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惨烈大战。
然而,这场大战却没有胜利者。参战者都付出了高昂的、无法承受的代价。
黑雾散去,露出满身鲜血伤痕累累的墨无心。
他好像回光返照一样,彻底清醒了过来。
端详着刚刚击杀了墨老六的那只右手,墨无心有些惊叹。
这就是天所不容的弑神之技么?好强!
可惜的是……
墨无心看了看已经没有生机的躯体,看了看身上残留的煞气之力,苦涩一笑。
可惜此技是用生机和神智来换取的。
墨无心已无暇多想,捡起沾满了鲜血的藏息铃,用残缺一指的手掌紧紧攥住;又找到乾坤戒,迅速取出青乌笔和鸿雁书,只写了两个字,就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这最后的一口气马上就要散去。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声传来,两个呼吸间就来到堂屋之中。这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墨无心看了一眼,只觉这个青年的灵力波动比墨老六更强,这种波动墨无心在墨无垢和墨无痕身上见过,甚至隐隐然还要比她们两要强上一筹。
这是一只脚迈进了灵元境的高手!
不知是敌是友,如果是敌人的话……此刻无异于雪上加霜。
青年略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惨象,不由猛然一怔。又瞅了眼欲倒不倒的墨无心,微微皱眉,随手一甩袍袖,像赶苍蝇一样甩在墨无心的心口,登时一股大力从袍袖传来,墨无心身体被打向空中,重重地撞向“藏锋守拙”的牌匾,浑身血雨霎时染红牌匾。
无人留意到的是,鲜血染红牌匾的那一刹那,“藏锋守拙”四字蓦地亮起,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匾而出!
墨无心吐血不止,已然奄奄一息。
青年随意地笑笑,突然瞅见墨无心手边有一串灵光闪闪的铃铛,通体晶莹,暗芒流动,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地阶灵宝!
青年暗道不虚此行,伸手去捡那铃铛。
然而堪堪捏住还未拿起时,一只已经露出森森白骨、食指齐根而断、浴血涔涔的手,死死地将铃铛的另一头红穗,一把攥住!
青年一怔,抬头看向墨无心,奇道:“你都要死了,还要这物作甚?”
墨无心面色煞白,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吊着最后一口气强撑着不咽下去,已经是语不成声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青年不明所以,暗骂“傻比”,手上微一用力,就将藏息铃抢过。抬起右手,灵力顿时浮现,屈指弹向墨无心额头。
“下辈子,你再去忠人之事吧!”
弥盖九州的暴雨,在一刻,好像停了那么一瞬间。
这一瞬间,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