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路,一直向天边延伸,金色的烟尘洒满坎坷与曲折,从未相约,从来不期而至。久远的记忆,在心房,爬满弯曲的青藤,是谁的血泪,潮湿了那片绿苔。过去是古老精灵,无拘无束穿行在你繁华心间;无法遮盖的旧人旧事,却是你的执念,滋养了难以割舍的情怀。
她到底来自哪里了?怎么会被如此多的幽冷追踪?在秋雨中俯下,任凭清凉从心底穿过,她是渴望恬静的,可是,生活以及电影,数量庞大的悲欢离合,却让心无法安住。当苦难一路追随,当世海险恶层层包围,无处可去的身心,只想探寻一处安宁的所在,这时,禅心正在生长,直至那朵花,微笑盛放。
或许《洛阳桥》并非一部好的电影,但却是因为它,令阮玲玉和普陀山结了缘,它是《洛阳桥》的外景地。或许是海宁路的繁华,不停喧闹着她负累的心,由此,滋生了无数个逃离的念头,但还是张达民,让她断了他去的冲动。就是这样两个人,一个静,一个动,真的就能互补吗?多年以后,你才认识同床异梦。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才明白,原来灵魂,只爱同类。
蓝天万里,烟波浩渺,缭绕的香火,犹如薄雾轻纱,如梦如幻的普陀山,将圣洁和出尘,毫无保留的展现于天地间,眼望这一切,就像望回了故乡,蹙着的眉梢,骤然舒缓,看见云层深处,跳跃着童年的五彩梦。有梵音从林深处飘来,隐约可见那个白衣仙女,飘渺漫步,在云间,在树梢,在烟雾里,在海天间,为你颂唱,心灵之歌。
无论生活是好还是坏,阮玲玉和一心向佛的母亲叩头于层层庙宇间,祈祷了无数次,点燃香烛的那一刻,虔诚的心终于静谧。可,一切,终究度化不了悲沧的人生。跋涉万里目睹你令人称奇的壮美,倒影在汹涌澎湃中的花,它欢快漂游,默然念诵,一唱一和,吐纳千千万万中梵音和无数个谜语。舍身洞张开死亡的怀抱,注视着魂归天外的人们,汹涌着生灵乐园的愿望,它理解了不顾一切的众生,它说,它就是归宿。
曾经以为,大都市的斑斓就是最美的风景,她在经历了太多无奈的世事之后,如今往返流年于层层青绿中,才知道什么是自然与纯净,拍完《洛阳桥》,阮玲玉不得不再次返回上海,却从此将一颗心关闭,而对那处住所,海宁路的公馆,忽然就那么,失了热心,突觉无处可去。
张达民的人生,就是踩在浮云上漂浮的人生,或者瞬息万变,或者乌云滚滚。如他这样不着实地的富家公子,对于那些不劳而获的钱财,总是充满了亢奋的挥霍激情。他最热爱的五毒人生,像一个甜言蜜语的情人,无时无刻不在低语着赌博跑马,终于在江湾,那个日日咆哮着的江畔,立着他的马场,但是不久,它便倒闭于铿锵蹄声下,只迎来黄浦江的声声冷笑。
面对胡作非为的张达民,一向温顺的阮玲玉,终于爆发了,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有那样一个****年代,有自己不平静的人生,如今还有这样一个时时准备爆炸的男人,她还能承受生命的多少重负呢?不是嫌弃他再次一无所有,而是,不想和他,一起灰飞烟灭。就在那个遥远地方,那个秀美女子,当日她的微弱喘息,今天,你是否依稀听见。
窦乐安路同庆里,一个貌似静心的弄堂,这是她再次安住的地方,一次愤然的别离,却未必是华丽的。但,不管怎样,她带着母亲离去了,像是逃离,像是永诀,或许是吧。没有告别,没有牵缠,从此,就这样去,希望找到普陀山的幽静与安宁。只留一信,告别初爱。
达民:
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多,我一直劝你找个工作做。你一直不肯,一意孤行,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看你不仅不把得来的遗产当回事,更不把我和我们的将来当一回事。我是穷家女子,只想好好做人。既然如此,那也好,从此,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实在使我太失望了,我们就此分手吧。你过去对我和姆妈的好处,我一直是感激的。
玲玉
即日
如果生活就是如此简单多好,我们就不会被孽缘折磨的万箭穿心。整天忙于应付各种债务的张达民,必然是气恨难挡,在他看来,自己做的都是正事大事,或许只是运气差,才导致如今下场,根本就不是自己无能,阮玲玉不但不理解他,反而一走了之,他觉得她不知道什么是同甘共苦。但是,他的气愤只是暂时的,那样的处境,让他几乎无法脱身。他想:你走,人还是我的。这样的想法,就存于一念之间。
虽然阮玲玉是一代影后,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当落魄潦倒的张达民,再次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时,他的表演不亚于影星。沉痛,悲切,忏悔,他一边表演一边观察着阮玲玉的脸色,当他看到她冰冷的面容逐渐转暖时,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转而恳求阮玲玉的母亲,因为他知道,姆妈比阮玲玉更加传统,在她看来,张达民就是她的准女婿,如果就此分手,就是丢人现眼。在姆妈的劝说下,心软了的阮玲玉,同意张达民时时过来住在她这里。
我想,一定是前世早已安排好今天的结局,爱而离,恨不切,一切,竟是如此哀愁。那之后,萍踪不定的张达民,就像游魂,自由出入阮玲玉的家。在赌马上惨输的他,又热爱上了麻将,依旧是输的落花流水。是谁说的,让自己的女人流泪憔悴的男人,一定是无能的。但是,无论如何,张达民从不承认自己是失败者。
心中涌起翻腾的绝望,娇弱的阮玲玉,突然就失了优雅,如同村上凡妇,连日的争吵,让张达民惯用的伎俩——甜言蜜语,也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狰狞面目,还有那些猥琐言语,两个人的枪林弹雨,没有尸横遍野,只有两个人的碎片,在“家”中翻飞。生活是一个巨大的墓园,人们行走其中,沐浴着腥风血雨,就这样,慢慢死亡。可是粉碎后的身体,真的就算是死亡吗?一个一个未知,在遥远的深处飘荡。
她伤心欲绝。说分手。他化为无赖说:“你想分居就分居?没那么容易。我不想来,你未必请得动我;我想来,你却挡不住。”至此,他消失不见。一个月。而她,终于可以觅到清净,也让她有更多的时间考虑怎样摆脱。无论她当初有多么爱,依旧无法改变败家子的放浪形骸,到底是他多么不爱,还是原本就灵魂使然?如今百年过去,答案已成哑谜,只是无人知晓。
如来的手掌是空无的,所以无法丈量,他轻轻盈握的,是芸芸众生,他爱,人们欢歌笑舞,他恨,人们邪恶阴笑。莫非再次落荒而回的张达民,被施了恨的咒语吗?他回来了,在某个雨夜,身披湿淋淋,如同一只水中的狗,现今,他的人生只剩下输。身心俱安的阮玲玉,忽然再看见他,就好像看到了正在狞笑着的摧毁。原来,她以为的分道扬镳,无关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事。那样柔情的一个女子,终究忍不住发疯,“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你怎么又来了?”
“一刀两断?我有钱有势时你怎么不跟我一刀两断?现在我落魄了,你就要分居,你这是无情无义。”狗也疯了。张达民的反驳,子弹一样穿过阮玲玉的心房。他始终不能理解阮玲玉的冷,它到底来自何处了?为何每次在他不堪时,它就出现在他们的世界,像纷飞的箭,散发着幽冷的光。这两个从开始就已错误的一对,永远没有温暖,只有撕裂。他纵使不懂她,却知道她惧怕秘密曝光。的确,身为公众人物的阮玲玉,事业正在上升,怎甘心就这样身败名裂。在名誉面前,她再次选择了跟他和好如初,即使形同陌路。他说,我还将和你生活在一起,无论美好,还是粉碎。都说吵架时,人最真。但,真是带刺的,刺穿你心,直至血淋淋的原形毕露。他们的近千个日月星辰,曾有过的耳鬓厮磨,在那天,瞬间化为灰烬。
那日,自从跳进张达民炼狱的掌心,她就没再出来过。两年多的爱恨情仇,原是她自设的梦境,她没有演绎好幸福女子,只将一个黛玉活灵活现。在原本最美的青春里,她是一枝风霜过后的白花,就那样逝去在灿然的午后,却无法将自己亲手埋葬。如张爱玲所说,她是来自屏风上的鸟。即使没有旋律,即使歌唱无声,却依旧动听了整个世界。不要哭,美丽女子。这来自天边的低语,你还能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