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吃了刚才的苦,不再去骑马,向后面的马车一招,那赶马的马夫早已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这时急忙拉马车过来。两个侍女打起车围,赵大人挤了进去,放下车围,那赶马的“嘚”的一声,马硁硁而去。其他官兵立即奔向自己坐骑,跳上马,前后开路随行。这边孙大人走到那小厮面前,见小厮俊俏,笑道:“可惜不是个妞。”不情愿地叹口气,走向马边,那小厮急忙奔过去扶孙大人上马。后边四五个官兵,挥着马鞭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囚徒,还坐在地上干嘛,还不快走?”啪的一鞭打在最后的一个老头背上,那老头瘦骨伶仃,默默地爬起来,微微地抬头看了那官兵一眼,饱经风霜的脸已无表情,两眼红丝,哀怨地低着头,也不敢晃动系在手肘上的绳索,颤巍巍的擒着,一步一颠地跟在后面。
鸿落等三人见他们走后,付了账,韩二讨了一碗粥,和着鸭汤喂了华为。华为未伤要害,经鸿落几次输入真气,脸色已由白转红,只是四肢乏力,精神好转许多。四人在长江边雇了条船,远远地跟着那官船。
那官船行止甚慢,第六日晚上,大船入苏州,鸿落等人随官船傍岸,嵇声看那孩子身体恢复甚好,已能活动,便问道:“你叫华为?”那孩子嗯了一声。“感觉身体还疼么?”“好多啦,只是碰到会很痛。”“你爹娘呢?”“我爹娘都死了。”“怎么死的?”“阿公、阿婆说是生瘟疫,誒。”突然一惊道:“阿公、阿婆呢?这几天倒忘记了。”韩二接过道:“甚么阿公阿婆?”“就是我们家的管家夫妇,我到吴家来,就是他们带我来的。”“这些人哪里靠得住,树死鸟不依,我看是见你家离乱残破,便避而远之喽。”停了一会,又问道:“是谁打伤你的,知道吗?”“不知道,我与阿公阿婆住在院子后面的小房里,听到喊叫声,起身一看,不见了阿公阿婆,担心出事,便过来看看,刚进后门不知哪个乌龟儿子抓了老子,裹在被子里,不知怎么又打我一掌,后面发生的事便不知道了。”
三人都“哦”了一声,知道问下去也问不出甚么。嵇声道:“我们也靠岸吧,估计今晚他们不走了,再行两天,便到临安了。”向船尾的艄子道:“艄公,靠岸。还有,你知道附近有甚么好的酒店么。”艄公道:“三位客官,小老儿不是本地人,哪里晓得苏州的风情。”韩二笑道:“这小老儿倒会说实话,哈哈,我们也是瞽问于盲。”艄公接口道:“甚么鼓忙不忙的,寒山寺离这边远着嘞。”华为也笑道:“老爷子,靠船到那边去,问一下岸边的艄子,寻个地方给我们歇息。”鸿落道:“慢着,你们听。”艄公道:“划船靠岸,还要听甚么。”嵇声也不理会艄公的话,耳朵贴着船榜,听一会,抬头低声道:“听脚步声大概有十几人,这些人武功不弱,不知所为何来?不对,好像是两帮人,内功家数不一般,从西路来的轻功甚好,只是参差悬殊较大,东路来的都是硬手。”原来岸水相连,声响相通,岸上动静随水波相震,也会传到船上,像群马跑动,久惯行路之人,几里远近贴地也能分辨出大概骑数。
韩二自嘲道:“他奶奶的,送酒送肉给老子吃,也不用这么急吧。”华为这几天睡的多,醒的少,这时听说有东西吃,肚子也开始咕咕的,翻过身道:“阿叔,吃甚么东西?”鸿落等人与华为相处几日,见这孩子机灵伶俐,颇为喜欢。此时见这憨豆的形样,笑道:“饿了吧。”华为点了点头。鸿落道:“那我们上岸饱餐一顿,省得把这小娃儿饿的瘪了。”嵇声笑道:“看来岸上这些人不好对付,免不了要动手脚。”韩二不服气道:“先生何必长他人威风,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怎地?我先过去打发他们。”鸿落道:“且不要理会,还不知道是敌是友,说不定双方自有梁子,跟我们没有关系。”
艄公摇船至岸边,四人上了岸。此时天已昏暗,但码头四周市井依旧热闹,渔夫、走卒、货贩往来穿梭,客栈商铺油灯冉冉。四人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家迎上门道:“四位里面请,吃点甚么?”韩二从兜里摸出二两银子丢在桌上,道:“有甚么好的只管上来,先打五斤上好的酒。”那店家看得客人如此豪爽,高兴的哈哈道:“三位老爷,这位小爷,小店就是把好菜上满两桌,也用不了这许多。”
只听门外一个黑衣汉子道:“用不了,上到我们这桌来。”那店家转面一看,只见几个粗壮黑衣汉子鱼贯而入,在靠门的两张桌子前四下围坐,坐定后,左边六人置剑于桌,右边六人置刀于桌,姿势顺手,看来是两个门路的,不过似乎已约定好方位。后面跟进两个老者,五十岁左右,旁边一汉子拿条凳子放在门口,坐着,半堵着门。那店家看这等架势,心里打鼓,不敢应答。
一个老者从怀里也摸出一块银子扣在手心,那银子突然跳进食指与中指缝隙间,落在桌上,道:“我这也有二两银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辛苦的买卖钱,快点上菜。”见店家吓的呆在一边,旁边一个黑衣汉子叫道:“酒保呢,先打十斤酒来,大爷又不是白吃你的,呆头鹅一般愣在那儿干么?”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一个胆子大点的伙计走了过来,伸手去捡那银子,“咦”的一声,一看原来银子一半嵌入桌板,如钉子般牢固。那伙计再用力一拔,又“咦”的一声,仔细一瞧,一块方形的银子,竟被挤压成一块薄片,虽无刃口,却深入桌板半寸,摇头惊讶道:“怪哉、怪哉。”
韩二本对这些人不以为意,听他们出言不逊,哂哂冷笑。待听那伙计口气,抬头一看,也是一惊,心忖道:“这人好深的内功,不知是何来头,倘若动手,我先缠住这老家伙,让大哥和嵇先生先走。”冷眼斜瞟那老者,哼哼了两声。那老者耳朵倒灵,眼皮耷拉着,睡眼惺忪的,道:“掌柜的。”那掌柜的伸头耽在柜台边道:“几位爷,有何吩咐,小人这就去办。”那老者接口道:“你们店养猪的么?”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不知这老者是何意思,都静待说下去。
“小店不养猪。”
“那怎么听到猪哼哼唧唧的,你这老东西不是好东西,养猪就养猪,我还能白吃你的猪肉。”
“大爷在取笑小的了,我店的肉都是前街梁屠夫早上送来的,这早晚也用的差不多了。”
“那我适才怎么听到猪哼哼两声。”
韩二本在怀疑这老者骂自己,只是觉得彼此无冤无仇,也不相识,误会动干戈也是不好,这时听到十几个汉子相顾大笑,焦躁起来。华为见韩二要动手,急忙道:“怪哉、怪哉。”学着伙计的口吻,惟妙惟肖。众人齐齐望过来,华为不慌不忙,学着那老者的口吻道:“那掌柜的,你养了猪,还说未养,岂有此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想吃你养的猪肉,你养的猪会咬人。”韩二听到这话,便不再发作,不知这小鬼在搞甚么。那掌柜的讪讪笑道:“小爷倒会消遣人,小店实是未养猪,再说,猪怎么咬人,狗才咬人呢。”
“不对、不对,你这老爷子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识,只晓得狗会咬人,殊不知猪也会咬人嘞,适才不是猪在咬人么?”华为摇头晃脑地说着,见店小二端两盆鸡放在黑衣汉子的桌上,叫道:“那叫甚么的店小二,这么好的菜,快端过来,怎么能倒给猪啊、狗啊、猫啊、驴啊、牛啊……吃呢。”那边的黑衣汉子愈听愈觉得不对,听了这话,不等华为说完——华为见对方要动手,也不再说下去,拖着长音“吃啊”——靠近的两个挥刀砍了过来,韩二靠的近,未等对方刀起,屁股下的长凳一抽,翻转过去,两把刀砍在凳子上,韩二顺势一脚踢向凳子,那两个使刀的破门而出。这边三个使剑的,剑光闪闪,刺了过来,口里骂道:“我**你老……。”话未说完,三人身子噗噗噗的摔在地上,只见六只筷子,分点三人要穴。
华为回头一看,晓得是鸿落出的手,胆子一壮,也放肆起来,见一人躺在脚边,笑道:“咦,这是甚么个礼数,儿子拜老子,乖乖不得了,老子尚未婚娶,突然出来个儿子,你娘那个老娘皮不安好心,给老子戴了绿帽子。你脸伸过来,让老子看看,看哪块长得像老子。”那人恶狠狠地骂道:“你奶奶的,兔崽子,老子起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嵇声看到华为狡狯的神情,顿生恶感,心想:“这孩子与市井无赖无异,贼眉鼠眼。大哥也真是,怎么随便收留呢。”华为伸手去拉那人的耳朵,忽见嵇声脸色阴郁,眼色不善,缩了回来,暗思道:“这个破书生,是不是看老子有这么大个儿子嫉妒啊,奶奶的,脸色这么难看,瞧得老子心中发怵,不知道有没有妹子,不过有妹子,老子也不稀罕,他妹子一定是驴脸。”
这华为父母双亡后,依附叔叔家一段时间,婶子见他家颓废败落,渐渐看得轻了,叔叔虽是周济,终当不得婶婶的言语,到后来衣食也没个准数,晚回了关了门也进不得,只得随处乱睡。终日流荡于市井间,结识一些吊儿郎当、狐朋狗党之徒,吃喝行骗,赌酒跑马,烟花巷院,样样都会,江湖游气浮气很重。
韩二走过来,“腾腾腾”三脚,将那三人踢向那老者脚下,那老者用脚接住三人,脚尖在三人身上轻轻一踢,竟解开了三人穴道。三人站起来畏畏缩缩的站在老者身后,看来门规甚严。嵇声见华为一会阴喜一会满不在乎的神态,便要出口责备。未及开口只听门外一个男的道:“师父、师娘,先到里面歇息一晚吧,明日再寻。”那师娘道:“说的也是,大哥,我们进去歇息再说。”那师父叹口气道:“也罢。”又听初始的男的道:“咦,怎么地上躺两个人。”
话声中走进一男一女,四十来岁,男的浓眉大眼,国字脸,浓须下垂,豪悍毕露。女的也是高大身材,丰满中自有一种妩媚与娇态。身后跟着一个男弟子和女弟子,四人走到角落里,寻个桌子坐下。这时外边一个男的大叫道:“谁要你扶,奶奶的,你娘又不在,扶老子干嘛,老子在地上躺一会,管你鸟事?”这些江湖人物,说话俗言恶语,喜迁怒于人。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气急败坏地走进来,怨道:“我见他们躺在地上,好心去扶,反被骂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突然身后飞出一脚,嘭的踢了那青年屁股,骂道:“奶奶的,甚么狗咬吕洞宾。”那少年不知为何,也未留意,突然被踢一脚,身子飞起,嘭的一声摔在旁边的一张桌上,那桌咔嚓一声碎裂倒地。先进来的四人虽察觉酒店氛围不对,但与己无关,也未在意。两个年轻的弟子立即跳起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弟子,骂道:“为甚么踢人,有种的站出来。”怒目四射,几个黑衣汉子也站起来,掣刀剑在手,道:“甚么鸟人,敢到我们白盐帮撒野。”这边十八九岁的女弟子走过去扶起那少年,道:“成师兄,受伤没有?”那姓成的道:“受伤倒没有,这些人真怪,无缘无故踢我一脚?”
那三十来岁的男弟子,不怒反笑道:“我以为是甚么东西呢,原来是私盐贩子,怪不得大爷早上出门踩到一坨****,原来野狗偷盐吃,吃多了疯咬人了。”
“你奶奶的”,一个黑衣汉子拔刀砍了过来,那个女弟子叫道:“楚师兄,小心。”原来这男子便是天山派颜济山掌门的大弟子楚大鹏,楚大鹏父亲楚元彪是个行伍出身,于边廷颇立战功。后遭西夏兵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楚元彪护着公子,左突右冲,身披数箭,直逃到天山脚下。那时颜济山才三十余出头,采药方回,见七八个西夏兵追杀伤者,便捡了十几个小石头,寻那马眼、马踝处弹去。那些西夏兵虽是英勇,马也肥壮,却哪里受得了武林好汉的劲力?那些石头击到眼睛的,马便斜撞摔倒,击到马踝处,便前跪将人掀了去。西夏兵久经战阵,胜败常情也多熟知,见不是耍处,丢了马转身奔去。这颜济山赶走西夏兵,将两人救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