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伸手入怀,略有所惊。王婆婆晓得其意,道:“是不是找个油纸包?”华为点头,王婆婆又道:“我保存着呢,那日救你回来,见你怀中滑落一纸包,猜测是重要之物,便藏在你床板夹缝间。”华为想到习武,欣喜非常。燕回首见其神情忽紧缩忽婉转,手掌忽成拳忽松懈,晓得心思斗转,激动非常,欣然道:“为儿,嵇先生也是我教辅主,所言切允,你当深思。这两卷秘籍是你远祖所创,保存不易,吴简也因此丧命,也算对得起你们华家了。我想所载武功极为高深,你没有根基,切不可囫囵强学,六和寺愚木大师是我父好友,早年修于少林,我请他传你基本功夫,练习几年,再学你祖上的武功秘籍,定然有成。”
华为答应,“嗯”一声,又问道:“何为辅主?”燕回首道:“我教自创立,以替天行道为教旨,教主之下设辅主,辅主有二,一文一武,辅主之下设帮主,帮主有四,兴和仁义四大帮,帮主之下设堂,堂分为八,按八卦行设,各有所司。嵇先生是左辅主,主文;安远江是右辅主,主武,教内事务多赖二人之力。”嵇声道:“教主谬赞了,此是在下本职,力当兴教利教。”华为道:“那韩二哥呢?”燕回首道:“他是第一堂主,属乾位。”华为“哦”了一声。
燕回首转向王婆婆道:“奶妈,这一两个月多亏你照看息儿。”王婆婆道:“教主,我这条老命是你救回来的,能伺候小姐,已是我天大的恩赐了,这把老骨头,还有甚么用呢?”燕回首甚是感激,道:“这次****多有安危,甚是不便。六和寺后有一庄园,也是先父当年买下赠送予该寺的,庄园内有几间房舍,本是耕种之用,先父当年在此养伤,为掩人耳目,又增房舍及石柱、木桩、石梁陷阱,布置乔灌之木,仿佛居士庄园。你在此安置息儿,若有购买所需,为儿勤为关照,息儿就拜托你们了。”华为听闻燕回首托付照顾燕息,不自觉脸红如赤,也不敢答话。
王婆婆道:“教主,你不去看看小姐吗?”燕回首道:“我已经看过了,只是没有惊动她。现今处境多危,息儿不懂武功,少接触就少一分危险。我已写好信件,明日你们带至六和寺,我们明晚动身。”
次日,王婆婆做好早饭,四人吃过。王婆婆看着成玉道:“成玉,如今这儿住不得了。”成玉和息儿都是惊讶,齐问道:“这儿住得好好的,为何住不得,那我们去哪里?”华为知道所以然,看成玉与息儿坐在一起,心中气苦。心想这段时间息儿很少露面,一定是和成玉在一起,想想更是嫉妒,酸水咕咽在喉,故意道:“这儿有母狼出没,听说母狼丢了崽子,又饿得慌,经常要吃小丫头的,特别是那种动不动乱跑的丫头。”眼睛瞪着息儿,吓的息儿“啊”地叫了一声:“真的假的?”眼望婆婆以求答案。
王婆婆晓得华为吓唬息儿,气道:“胡说甚么。”那成玉明白华为的意思,又气又恨,脸色红涨,又不好说白,眼睛瞅着华为。华为见成玉的神情,心中极是得意。息儿突然发觉这两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争执,看着好笑,又笑不出来。
成玉心忖道:“王婆婆的意思让我回天山派,看来他们另有路径,哎,走就走吧,省得被人赶走更是难看。”不自觉抬头看看息儿,心中极是留念,道:“我也打算这两天去找师父,估计师父他们也在找我,哎,分别一个多月了,不知他们现在何处?很是想念。”王婆婆不晓得他们心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走与留要看成玉这孩子想法,道:“也好,天山派是名门大派,将来若你做了帮主,也是我们的福气。”
成玉听说做帮主,虽知是客气安慰之语,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种得意,自豪的眼光丢给息儿。息儿笑道:“到时候成掌门可要常来看看我们啊。”成玉已二十多岁,男女之情何尝不知?与息儿相处,极是开心,自是视息儿为最亲密之人,甚至是爱人。听息儿笑谈,心想:“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天天看你。”口中还是说:“会的,我一定经常来看你,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行。”
华为看成玉调情,气道:“掌门即是天山派之主,位高权重,武功又高,人又帅气。到时候妻妾成群,前面十几个老婆,后面二十几小妾,娃儿一大堆,左拥右抱前来看我们的燕大小姐。哇,那场面真是花花世界,绿在原野,红在枝头,莺歌燕舞,纷纷一片。天山派自然而成天仙派了,坐在山上看这些妻妾跳舞,哦,不对,是练武,哇,神仙也羡慕,正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有,这么多娃儿给燕大小姐请安才好玩呢,这个叫燕三十六娘,那个叫燕五十八姊……”成玉气得跳了起来,未得华为说完,大声呵斥道:“臭小子,胡说甚么?”
华为吓了一跳,息儿从未见成玉如此生气,也是一惊,王婆婆听华为乱说,也感觉不成体统,气道:“别闹了,就不能让我清净一会。”成玉见息儿脸色不喜,急忙弯腰向华为道歉道:“对不起,为弟,一时性躁,对你发了火,不好意思。”王婆婆见成玉懂礼节,笑道:“名门弟子,度量就是不一样,为儿,以后好好跟成玉学学做人礼节。”华为见婆婆脸色严肃,也觉得有点过分,道:“谢谢婆婆教诲。”也不搭理成玉。息儿也是顽皮性子,见他们两人吵架,想看看还有甚么可吵的,想逗逗他们。王婆婆晓得这个小姐性格,一点不像夫人,夫人文静妤雅,这孩子如水波鼓漾一般,喧流奕奕,唬着脸,息儿见如此,也不敢再闹。
王婆婆安排成玉和息儿待在家里,带着华为前往六和寺。六和寺位于杭州南山,俯临钱塘江,天赋胜景。华为走在山路上,见青石苔痕,两侧树木多合围,幽然天森,虽无风潇亦觉清凉。枯叶铺地,杂草细丝,鸟鸣山野,人迹断行,抬头远看,树影阑珊,回首石路,隐陷深谷,人行其中,万物阻隔,唯心与天地长流。华为见此景甚是惬意,心有飘渺之感,若能终老于此,也是开心;若能和息儿终老于此,更是天地之恩。又想到息儿在山后的庄园,往来容易,心中一片窃喜。
两人走到寺门前,寺中转出一个小和尚,那和尚打个问询道:“施主留步,不知施主此来何意?”王婆婆回礼道:“请问小师父,不知愚木大师可在寺内,我受人之托,有事相告,可否一见?”小和尚道:“你们找方丈?不过方丈近年来很少见客,不知你受何人所托,可说个明白,小僧好去禀告方丈。”王婆婆从怀中掏出信件,交给小和尚道:“麻烦转交大师。”那和尚接过信,匆匆而入,过了半个时辰,那和尚出来道:“方丈说:‘老檀越所托,本当尽心尽力善待施主,只是老衲年高,清老于此,与世无为,武功一道尽已废弃,留小施主于此,恐误人子弟,他年地下相会,恐老檀越相责。若不留施主,亦有愧于友,还请施主见谅。若施主执意于此,老衲拣一弟子代为传授,老衲从旁提点,只此而已。’不知施主有何意见,小僧代为转达。”婆婆道:“多谢师父,还请师父多为教导。”小和尚道:“既然施主无其他意愿,小僧便带小施主入内。佛门之地,女客甚为不便,还请施主见谅。”彼此甚是简单。
王婆婆拉着华为到一边叮嘱道:“为儿,入寺后多听和尚教诲,凡事总有个规矩,立身行事,切不得胡乱作为。你与教主有缘,教主也希望你能有所作为,须下苦功夫在此好好学武,以后功成名就也对得起你远祖及死去的父母,不可虚度年日。我和息儿住在后山的小庄园,若有所需,可托人过来转告,我亦常差人过来问询。切记,切记。”华为道:“好的,多谢婆婆关心。”
华为虽与婆婆等人相处时日不甚多,但彼此真性情,相处的厚,如亲人一般,此时突然离别,极不情愿,眼泪簌簌而流,见婆婆转身而去,跪在地上向其磕头。婆婆转身回来摸着华为的头道:“孩子,不要哭,你在此好好用功,不要辜负我们的心意,过几天我来看你。”华为“嗯”了一声,道:“我送你下山吧。”婆婆道:“不要送了,送来送去还是要分别的。”“那我送你到那转弯处。”婆婆执意不过,答应道:“好吧。”华为送到山脚处,婆婆执意到此,华为只得目送婆婆下山。
那小和尚与华为年纪相仿,也是孩子心性,见华为回到寺门口,笑道:“小僧先带你去拜见方丈,再带你去拜见两个兄弟。”华为笑道:“和尚也有兄弟?”那和尚道:“是俗家弟子,师父的檀越,听说命犯孤煞,将两个孩子许在寺内。”两人互通了称呼,华为方知小和尚俗家姓丁,父亡母改嫁,无所依靠,被送到寺内,在客房做知客僧,法名善通。华为见其性格随分,滑巧和顺,极有亲感。两人见面未到一个时辰,已如相知一般。
善通领华为穿过宝殿,过了游廊,沿小石路至后室一个小禅房,房门紧闭。善通跪在门侧,双手合十恭敬道:“方丈,俗家小施主华为已带到,请方丈吩咐。”里面传出沉厚之声道:“好,你去将正书参头请过来。”善通答应道:“是,方丈。”站起来走开去。华为见善通如此,也跪在门侧,见方丈不开言,也不敢随便说话。
过了好一阵,方丈才开言道:“施主自有道业,何故至小刹受苦?枯灯木鱼,虽能容身,也非长久之计,或耽误施主世道宏业,老衲之罪也。”华为先时在家随父勤学,略知应对之策,此时闻方丈之言,把昔日所读之书,思虑一遍,文绉绉的答道:“方丈禅师,待弟子述说经过。弟子父母双亡,只身飘蓬,朝暮之间不知生死所在,譬若孤羽,天南地北虽大,不得其时其地也无法安身。幸赖祖上阴鸷,苟延残喘至今。然弟子有其身不得其道,有其心不知何往,四顾茫然,枯木落枝,又幸遇江湖前辈指点迷津,至此拜见方丈,恳求容身,习学武艺,安身立命。”
方丈闻此儿声音稚嫩,但言谈不俗,问道:“你今年几何?”“虚年十六。”“所读何书?”“先父在日,稍有习学诸子之书,父母亡后,生活日艰,习学尽废,还请方丈教诲。”方丈道:“你言语应答伶俐,说话也切中肯綮,如信中言你非寻常少年,将来或可大有为于国家,这也是生民之幸。只是敝寺山脚之庙,僻陋狭房,且山野之僧,年老智短,武艺之道,已随时尽弃。老檀越相荐,只知昔年之人不知今已物是人非,若不能胜任,恐辱施主之志,还请施主三思。”华为闻言,以为和尚也不容自己,心中一凉,极不是滋味。想到自己近来四处漂泊,四处不容,困苦不堪。正如古人云:“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此时想到父母在家之景,又想到父母之仇,恨自己无能为力,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方丈闻华为哭啼,甚是不解,问道:“施主为何哭泣?”华为呜咽答道:“弟子想到身世浮萍,父母之仇未报,他年随落九泉之下,父母死不得瞑目,弟子又羞于见父母,可见而不敢见,可闻而不敢闻,只得如孤鬼游荡孤野,想想心痛,不觉泪涌。”方丈笑道:“老衲念你年幼,听人指使,未必真有心于此,故而试探一下,既然你能安心于此,老衲也不为难你。父母之仇,与天共戴,若你能安心习武,也是一片孝心。听闻你华家祖上所创《青囊经》,武功天下独绝。我辈武功远远不及,俗话云狗尾续貂,我辈武功不过狗尾一二皮毛,井底之蛙不知天大地大,恐施主将来笑话。然老檀越托付我寺,不传你点武术根基,恐日后见面薄凉。再者,你入我寺,也可谓缘分一场,至于以后成就还要看你个人造化。只是施主若他年行走江湖,切不可以武凌人,切记切记。”华为听其言,身心有了着落,破涕展颜道:“多谢方丈教诲,弟子铭记在心。”
善通领正书参头,至华为身前的门边。正书跪下向方丈道:“师伯,弟子正书已到。”方丈道:“正书,你身边这位小施主,是昔时一位道友托付我寺,也是缘法。施主心性通巧,只是武功一道不着痕迹,你用心传授我寺入门功夫,循序渐进而为,用心调教。”正书道:“是,师伯,不知是否剃度入门?”方丈道:“不必剃度,列入俗家弟子之序,以俗家之礼善待之。”又道:“小施主,正书是我寺习武入门参头,性情严谨,为人和善,你们以后未必有师徒之称,但也要以长辈见礼,此是我寺礼规,不得有违,否则驱除出寺。”华为道:“是,方丈。”方丈警戒道:“小施主,近年来,寺中收录弟子过多,性情各异,虽属同门,但人心难测,或有因物违思也未可知。因你祖上之物,江湖传闻,切不可以真名显扬,否则争夺抢杀,与你不利。老朽赐你个法号善远,以后你们法名相称。”正书、善通、善远齐声道:“是。”方丈道:“去吧。”三人磕头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