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落等人上了船,见官船上彩灯耀耀,笙歌喧舞,人影绰绰。韩二心有不甘地骂道:“这群鸟官,山珍海味的吃吃吃,老子还没有吃好呢。”韩二一时愤言,倒引了华为的兴趣。这华为也是坐不住的心性,少年顽劣,无故也要惹出一段风波。身体虽不甚好,灵性倒是未减,见韩二怒气冲冲的,心想适才的热闹未尽兴,也未吃饱。这时在船上坐着无聊,若官船今晚不走,又要苦等一夜,真是活活闷杀,不如去搅局一下,寻个热闹。至于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百姓,也无心牵挂,灵机一动,笑道:“韩二爷。”
韩二回头翻眼道:“甚么大爷、二爷的,叫老子二哥就是了。”华为心里正有此意,称你爷,称他爷的;这也爷,那也爷的,老子怎么称?笑道:“韩二哥,我一看这鸟官鸟船就生气,为甚么他们生个好人家,无个功劳也能受用无穷,干尽坏事,享尽荣耀,偏偏我们要受他们的鸟气?”韩二喜道:“好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鬼精灵,你这话说得我舒坦,告诉哥哥,怎么去收拾这些鸟货们。”鸿落、嵇声听他们对话,也想知道华为如何想的,看他们能闹出个甚么名堂。
华为笑道:“不知韩二哥水性如何?”韩二疑惑道:“这与水性有何关联?”华为笑道:“我有一计,可以让这帮鸟男女哭爹求娘般的热闹,也能救那些百姓。”嵇声微微而笑,心想:“这孩子眼转如狐,也是个聪杰之人。门庭饱满,内秀外发,将来不啻为人才。若是教养的善,大有可为;教养不善,也是为祸不小。”华为回头看见嵇声的笑容,心想:“这娘秀才,一定晓得我的心思,且让我摆布他一下。”韩二道:“我自小在海岛长大,若论水性,就是在海里游耍三两天也不打紧,不知兄弟有何高见?”华为笑道:“高见倒不见得,低见倒是有的。韩二哥,我见你是有胆识的,武功又好,我这有三个计策。”韩二督促道:“别吹捧我,也别卖乖了,我是直性子,有话便说,有屁就放,何必跑那么大一个圈,追了一圈,还是个屁。”
鸿落与嵇声听着也呵呵而笑。华为小心机被揭穿,呵呵笑道:“不是为难二哥,只是说清楚。省得打不过人,又来找我装英雄,胡乱出气。”华为说话叼酸,又有一股市井混赖口气,尚未出口,便已想好退路,这也是浪荡之人的习性。韩二又是气又想笑,伸出拳头,在空中打了两拳,气道:“少放屁,快说是何计策,忸忸怩怩干甚?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华为伸伸舌头,诡异一笑道:“这三个策略,下策呢,你爬到船上,见鸟官就杀,这般鸟男女准乱作一团。”
韩二怒眼圆睁,瞪着华为道“这也叫计策?便是那树上的呆鸟,也晓得如此啊,简直如同放屁。我也不骂你,你说说上策呢?”华为也不在乎韩二之骂,吹嘘胡扯已是家常便饭,笑道:“未言中策,何言上策?”韩二啐了一口,坐等华为继续说。华为道:“中策呢,你爬到船上,进入船舱,见那绫罗绸缎,放把火,哈哈,到时候再把锚绳砍断,哈哈,哈哈。”韩二冷笑一声,道:“这也是常理,有何特殊的?”又问道:“上策呢?”华为笑道:“上策呢,就是用刀在船底挖个洞,等他们乱糟糟的时候,再放把火,哈哈。”韩二笑道:“小谋小计,谈不上多好,不过也算是可行之策。我也无其他良策,姑且如此行之,先去把船挖沉了再说。”
随手从鞋帮上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出鞘,寒气森森。华为道:“这时甚么刀,灰不喇唧的。”韩二道:“我这把宝刀是有来历的,你若喜欢,等办完这件事便送给你。”华为咂咂嘴,像鸟叫嗬嗬两声,韩二见华为不屑的神情,白了一眼,骂道:“你那鸟神情,甚么个意思,难道我还骗你不成?”眼光巡视船舱,见一把劈柴生火用的柴刀,左手拿过来,右手轻轻一挥,嘶的一声,那柴刀断为两截。
艄公也是惊叹,本要开口,见韩二虎脸的凶相,口是心非道:“好刀、好刀,小老儿行走江湖一生,今日见识了还有这样削铁如泥的宝刀,可惜了我的柴刀。”说了一圈还是点出自己从柴刀。韩二坐等华为赞两句,却不见华为言语,骂道:“你奶奶的,老子服你了。”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丢向艄公道:“去买个好的吧。”那艄公连连作谢。
华为突然道:“好刀是好刀,就是物非其主。”韩二怒道:“你是说我不配用这刀?”嘭一脚将身边的凳子踢翻,瞪着华为。华为也不理睬,摇头晃脑道:“我是褒扬你,却怒言于我,好不通情理,古人说甚么对甚么弹琴,果真如此。”韩二哼了一声道:“你也会褒人?”华为道:“是啊,你说你武功那么好,与人动武还需用刀?若武功不济,动刀也无济于事,天天带刀岂不是多余?”韩二怒道:“胡说,强词夺理。”又道:“官船沉了,余下的事怎么办?”华为道:“官船一进水,必然吵嚷,你趁机放火,他们必乱。鸿先生去救人,嵇先生截住那些上岸的鸟官,打杀一阵,呵呵。”鸿落道:“救人要紧,至于官兵逃命就让他们逃吧,何必要他们性命。再说,官兵中也有武功高强之人,乱中兵器毫无章法,反而易伤人。”嵇声笑而不语,华为心想:“老子正要这娘秀才去拼命,又被你假仁假义的毁了。”
四人商量已定,由韩二去毁船放火,鸿落嵇声去救人,华为身体有伤,留在岸上与艄公做伴。鸿落等三人摇摆艄公的船靠近官船,韩二脱了皂袍,轻轻潜入水底,抽出匕首在船底用力缓缓一转,全身内力集于手掌,猛力一推,盘口似的一块木板被压入船舱。顿时,船舱里传出呼叫:“船漏了,船漏了,快上岸。”瞬间,船上乱嚷拥挤一片。鸿落道:“救人。”嵇声道:“大哥,在此船中接应,我上去救人。”飞身而上官船,见那些百姓捆绑在甲板上,嵇声挥剑断开绳索。只见几个黑衣人从船篷上轻身而下,剑光闪闪,向嵇声刺去。
嵇声见对方剑法迅捷无伦,还手已然不及,急忙一个后仰,身子如风筝般斜飞而起。一个黑衣汉子道:“好轻功。”嵇声落在船舷,见衣角一块布被削去,暗叹:“侥幸。”回剑向黑衣人刺去,黑衣人三个围攻,两个掠阵,剑法整齐,进退有序,攻防有策,一见便是名家剑法。双方攻了二三十招,居然剑不相交,嵇声心想:“怪哉,怪哉,甚么人剑法如此了得。”一时心急,剑法粘滞,险象环生。
韩二从水中探出头来,见嵇声被几个人困扰其中,船边湿滑难以上去,游到船尾拉着锚绳跳到船上。突然,一掌拍到身前,无声无息,韩二急忙缩身,那掌突然发力,砰的一声将韩二击落水中。鸿落见中了埋伏,打个唿哨,嵇声会意,剑花一抖,挑开众剑,飞落小船,几个黑衣人也随身而起,紧追嵇声。嵇声身在空中,手入怀中扣几枚银针,回手一撒,几个人“哎呦、哎呦”的乱叫,骂道:“邪门歪道,卑鄙龌龊,暗器伤人。”咕咚、咕咚,落入水中。
鸿落急划船至韩二身边,见韩二有气无力的浮在水面上,抓住韩二胳膊,正欲上托,突然水中飞出飞镖,正中鸿落胸口。鸿落急挥左手,“啪”的一掌拍在那人的脑门上,将那人脑门震碎,因用力过猛,胸口一阵剧痛,勉强将韩二拖上船。嵇声急划船靠向岸边,艄公跟华为跳上船,点上油灯,一看吓了一跳,艄公道:“几位爷,怎么这等狼狈?”嵇声道:“船家,快将船划走。”看韩二手捂心口,断断续续的咳嗽,显是受了内伤。鸿落脸色煞白,胸口渗出黑血,嵇声骂道:“名门正派?哼哼,更是无耻,竟然用喂毒的镖。”用手封了鸿落胸口穴道,以衣襟裹好毒镖,猛的拔了出来,黑血点点流出来。
嵇声将鸿落安坐好,撕去伤口衣服,坐在其身后,以膝抵住,双手在其背推拿一阵,以活气血,猛的以内力相激,黑血汩汩流出,又推拿一阵,渐渐渗出红血。嵇声也是累得浑身如蒸笼,又从怀中摸出五骨鳔粉,涂了一层。过了一会,鸿落慢慢转醒,勉强道:“惭愧,真是死里逃生。”嵇声道:“动不得,毒血未尽,还需配解毒的药调理一下。”倒了一碗水,喂了鸿落,鸿落中毒,伤口于心,九死一生,萎顿不堪,喝了水,浑身难受,静躺在船里。
嵇声又走到韩二身后,在其胸口推拿一会,韩二吐了几口淤血,身体也精神了点,骂道:“奶奶的,好阴险的掌力,缓慢无声,突发雄力,让人防不胜防。”嵇声道:“还在争口舌之能,幸亏你躲开一点,不然以这样的掌力,再正一点,就没命了,可是大哥这次伤得太重,差点伤到肝脏,哎。”
华为在一旁,极为愧疚,却又不知如何安慰,见嵇声放在桌上的黑色瓷瓶,倒是感兴趣,道:“二哥,这是养伤的粉么,多用点,好得快。”韩二笑道:“那个止血续骨的药粉,与内伤不相干。”华为走过去,摸在手里道:“不知有何奇效?”韩二道:“这个粉,奇效大着呢,折了骨头,涂上一层,几个时辰便不甚痛痒了,若是轻伤,半个月即可痊愈,重伤一两个月即可。”华为道:“叫甚么名字,如何做的,告诉我,我也去弄点,以后跟人打架也不用担心了。”韩二笑道:“你弄不来的,叫五骨鳔粉,采三骨两鳔,研磨而成,三骨是虎骨、鹿骨、狼骨,两鳔是鲟鱼、鳇鱼的鳔,再配几种草药,你要想要,改天我送你一大瓶。”华为想了一会,叹道:“物是晓得的,只是难弄,难弄,还是你送我吧,还有你那个破刀呢,也送我。”韩二故作惊诧道:“破刀,你还要?”华为笑道:“宝刀,宝刀。”
华为拿刀把玩,在空中斜劈几下,自言自语道:“下次再跟那几个臭小子打架,就不怕他们了。”嘴角露出自得之笑,过了一会,叹道:“还是不能用这刀,太过锋利,若伤了他们,以后没得玩了,也不够义气,还称甚么兄弟?”鸿落与韩二受伤躺在船舱里,嵇声左右察看,顾不得其他。华为伤势已无大碍,见无人理睬,拿刀到甲板上,捡一根断木棍乱削,木屑纷飞。削过木棍,百无聊赖,躺在船板上,望着星空,思绪涌来。想自己渐渐长大,总不能如此寥落颓废一生吧。回顾过去,不知何者为是,何者为非?瞻望未来,又是茫茫然,也不知将何为?突然叹恨命运,可是命已如此,怎么办呢?想父母在日,耳提面命,谆谆告诫,自言道:“父母让我奋发毅行,有德有为,如远祖公华佗,标世立名。可是如今,整日游游混混,浪荡虚行,无始无终,无家无室,还不如那牛马有槽枥可居,有囊物可驼,过的安心。这般下去,如何是个结局?总要立志向上,对得起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