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女生始终低着头。
白钦竹只能看到她随意捆在后脑勺的短马尾,因为捆得实在太随意,偏黄的发丝有些乱,丝丝缕缕,随微风飘拂。
放学后的校园人影寥落,道路两旁的银杏还未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片落叶随风盘旋,轻盈落在她的发间,少女浑然未觉,依旧垂首行走。
似乎心事重重。
白钦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心念一动,玩心乍起。他随手接住一片落叶,悄悄靠近安穗音,拈着银杏叶的手指在她头顶松开。
少女忽地停下脚步。
白钦竹迅速退开,以为她有所察觉,换上无辜的表情。
穗音掏出振动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头,挂断。
原来是手机响了。
白钦竹暗暗松口气,好笑地打量起他的杰作。
两片扇形的叶子卡在少女发间,一左一右,像是一对猫耳。
阳光透过叶缝投射下来,地上树影斑驳,恰有一道光柱打在少女身上,无数细小尘埃在她头顶泛着粼粼微光,缓缓浮动流转,宛若缥缈精灵。
白钦竹不由自主地用手机拍下这个画面。
“白同学!”有人叫住他。
同班的女生上次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找你半天,打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
白钦竹看了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歉然地说:“不好意思,找不到路,手机开的静音,我没有迟到吧?”
“还……好,”女生喘了口气,“幸亏我抽到最后一个出场,现在是三班的蓝千曈演奏,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那……”
“蓝千曈已经开始演奏了吗?”穗音的声音插了进来。
女生愣了愣,“是啊,刚刚上场。”
穗音沮丧地闭了闭眼,飞快朝艺术礼堂奔去。
你头上的树叶……
白钦竹想唤住她,可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这家伙属兔的吧?!
和寂静寥落的银杏树廊不同,艺术礼堂外人山人海,全都是想看热闹而又被拒之门外的学生。
艺术礼堂是学校砸最多钱修建的地方,闲杂人等自然不得入内。
大门紧闭,从外面根本听不到丝毫声响,唯一能看见里面情况的各个窗户也被人拥堵得水泄不通。穗音只有一米六五,这样的个头占不到半分优势。
她站在人群外,又蹦又跳了半天,什么也没望见,只好退到一边另寻它法。
“高二三班的‘河东美狮’开始表演了吗?”
“开始有一会儿了,你怎么才来?哎哎,别挤,我也要看呢。”
男生们的交谈声隐约入耳。
手里振个不停的手机让穗音更加焦躁,或许她可以跟把守后门的音乐老师刷张脸卡……但,她不想这样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算了,千曈不会差她一个加油助威的人。
穗音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张美秀急切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喂?音音?谢天谢地终于接了……你、你放学了吗?快回来看看,你家东西丢了不少,真是白养了两条黑心窝的贼狼……”
*
电梯门开。
牛黄生和雷永年站在过道抽烟,见穗音出现,前者冷冷地别开头,后者殷勤招呼:“哟,音音放学啦?”
顾不上疑惑这两人怎么会搅在一起,安穗音无言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张姐,你别报警,我没有偷东西……啊,大妹子回来了,大妹子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动你家任何东西……”牛老二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急得满头大汗。
“你闭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张美秀恶狠狠地打断他,然后和颜悦色地朝穗音招手,“音音,你快过来看看,我记得这置物架上摆了不少值钱的石头,现在一个都没了……哼,我要是不过来看看,你们是不是打算把这个家搬空啊?”
“我们没有……”
“亏得我和音音看你们可怜,好心留下你们挣点快钱,没想到你们是这种人,看着老实巴交的,实际上一肚子歹毒心肠!”张美秀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丝毫不给牛老二辩解的机会。
穗音勾勾嘴角,扫视了一圈客厅。要说值钱,房间里任何一件东西都可能比她捡来的破石头要好出手得多,那些一个没动,她不信牛黄生和牛老二会如此“慧眼独具”。
反倒是张美秀咄咄逼人的模样令穗音颇为反感,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里不平衡似的。
“石头我收起来了。”穗音把书包扔到沙发上,打开一罐果汁喝了一口。之所以这样说,一是想让张美秀闭嘴,二是她大概能猜到石头的去处,毕竟她家里有一个前科累累的妖魔鬼怪。
“哼,真是瞎了眼才会留你们……欸?!音音你刚才说什么?!”已经开启泼妇骂街模式的张美秀像卡带的录音机一样,生生止声,她僵硬地动动脖子,转向穗音,“好端端的,怎……怎么突然收起来呢?”
穗音歪着头,天真而疑惑地问:“咦,现在我做什么事情都要跟张阿姨汇报一声吗?”
“什么话,”张美秀尴尬地笑起来,“我的意思是……那些石头很好看,摆客厅里不正合适嘛……哈哈……”
“嗯,”穗音垂下眼皮,“还以为家里真的遭贼了,原来是误会一场,多谢张阿姨的好心,家里有我在,您先去忙吧。”
张美秀看了眼傻站在原地讪笑的牛老二,顿觉心头闷了一口老血。昨天穗音出面留下他们的举动,无疑是给她这个“恶人”当众一记响亮的耳光,更何况穗音对她的态度大不如从前,令她又是不解又是郁闷。还以为抓到这两人的小辫子,能够重获金主的欢心,没想到又挨了一记嘎嘣脆的巴掌。
“也好,我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啊。”
等张美秀离开,穗音才把视线移向牛老二,见他满头大汗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牛二哥,您也太好欺负了吧,您和那个咒我不得好死的人真的是亲兄弟吗?”
“是、是亲兄弟,”牛老二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看手掌,往衣服上蹭了蹭,“我像妈,哥像爸,”说完傻笑着搓搓手,忽地惊道,“他昨天说的是气话,大妹子别当真!”
穗音撇撇嘴,递给他两张纸巾,“厨房装修得怎么样了?”
“……谢谢,”牛老二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还行,就是……那啥……怎么说呢……呃……”
穗音哭笑不得,和牛二哥交流总觉得很费劲:“有话您直说,是钱不够吗?”
“不是不是,钱够的,肯定够的,”牛老二连连摆手,看上去比刚才挨骂还要局促不安,“……哎……大妹子,你、你家里……”
“老二,干活!”牛黄生厉声喝住他,“人家花钱是请你来吹牛打屁的嘛?”
“我没有吹牛……”牛老二委屈地解释,被大哥怒目一瞪,不由得缩缩脖子,“好好,开工干活。”
穗音云里雾里,“牛二哥,您话还没说完呐。”
牛老二为难地看了看自己大哥,对穗音说:“也、也没什么事,可能真的是我没睡醒吧……”
穗音听得满头雾水,料想牛老二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只是牛黄生不让他说。不说拉倒,她对牛黄生没有好感,也懒得追问。
*
厨房里,牛老二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大哥,没有工具怎么干活啊?”
“……”牛黄生瞪他一眼,同样蹲在地上没有动。
牛老二忍不住埋怨:“刚才我要说,你又不让我开口,现在咋办啊?”
牛黄生望着贴了一半瓷砖的墙,三分怒七分无奈道:“说,能说啥嘛?说出来人家会相信嘛?少几个石头都说是我们偷的,真说出来指不定赖我们偷工减料骗钱呢!”
“我觉得大妹子不是那种人,”又吃大哥一记瞪眼,牛老二慌忙低下头,小声嘀咕,“不然刚刚也不会帮我们说话啊,而且、而且还留我们继续干活……”
牛黄生:“……”
“大哥你真的是冤枉好人了,再说人家只是一个小女娃,你几十岁的人了,至于嘛……”
“越说越起劲了是不是?”牛黄生皱紧眉头,“我怀疑肯定是你早上忘记带工具,撒谎说丢了。”
“……那灰刀怎么说,灰刀你是看见有的,晃个神就不见了。”
“我晓得你扔哪儿去了啊?一天到晚丢三落四的,昨天是不是还差点把人家的银行卡整掉?”
牛老二:“……”
今天早上两兄弟准时到穗音家里开工干活,刚开始一切正常,不想后来工具竟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地“失踪”。
“老二,你垂线都不吊就开始贴瓷砖了?”
“吊了啊——咦?线呢?!”
……
“大哥,水平尺在你那里吗?”
“我拿尺子搞毛啊。”
……
“大、大哥,我觉得这屋子有点邪门,你有没有感觉阴风阵阵,冷飕飕的?”
“你想说什么?”
“我刚刚明明把搅拌器放这里的,现在不见了……”
……
“老子就不信了,这房子里真的有鬼不成,灰刀放这里,大哥,你也看到了,灰刀在这儿,要是没有了就证明我没有弄丢,是它自己丢的!”
“……”
牛老二硬是目不转睛盯了灰刀半个小时,牛黄生看不下去了,“你娃还想不想早点收工?”
“想、想啊。”牛老二打了个哈欠,盯得太专注,竟有些犯困。
牛黄生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没睡醒,平时出门连脑子都不带,忘带工具也很正常……”
“呀!呀呀!大哥,灰刀不见啦!!”牛老二难以置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盯着放灰刀的位置,不敢相信它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牛黄生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老二,“装神弄鬼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发毛。
牛老二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有什么事找我大哥,他已经有娃娃了,但是是个女娃娃。我还没结婚,牛家的香火能不能传下去全靠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牛黄生:“……”
没想到这一念叨似乎还真的起了作用,工具、材料竟没有再离奇失踪,但毕竟丢了不少,损失也不小。
嘤嘤嘤,钱还没挣到,就得往里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