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蓝精灵一下午、一整晚没有理她,也因为没有找到“梦幻银水晶”,穗音很早便郁郁地爬上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没睡着。
半夜醒来很多次,总是下意识地望向阳台,些微光亮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却看不见蓝精灵的身影。
穗音朦朦胧胧地想,他是个鬼,会有影子吗?
似乎还真没留意过。
于是又辗转睡去。
仿佛刚刚入梦,她突然一个激灵坐起,天色已大亮。
墙上的熊猫钟已经修好,如果它没有再次被搞坏的话,现在所指的时间意味着她快迟到了。
七点二十五分。
啪嗒,分针又跳了一小格。
二十六了,二十六了!二十六了?!
穗音如梦初醒,翻身跃起脱去睡裙,刚掀至脖颈处,小脑袋左右转动,确认蓝精灵不在她的卧室里后,才继续换校服。
一边换,一边失落。
看来他还是不想搭理她。
突然觉得蓝精灵生起气来比打她一顿可怕多了,本来言语就不通,互动交流全靠蒙,这下再搞一冷战,她俩很快要完蛋。
咦?还挺押韵的?
哎!
现在也顾不上蓝精灵了,她是真的快完蛋了。
穗音飞快地梳洗完毕,抓起书包准备离开,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到阳台上。她犹豫了一瞬,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抓住窗帘。
撩开之后,会看到什么样的他呢?
穗音莫名心慌,最终曲起手指在玻璃窗上敲了三下,换上明快的笑容,“蓝精灵,我去上学啦,晚上见!”
*
穗音就读Z中距离她家只有五分钟路程,但她是起床困难户,自然也是上学迟到的常客。当她赶到教室时,班里的同学已经开始整整齐齐地早读,见到一脸欲哭无泪的穗音,纷纷用书掩面偷笑。
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徐尽刚扭头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就站外面吧。”
穗音将鬓边微散的发丝拢到耳后,侧移两步,靠墙站着。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七点三十五。
迟到五分钟。
说起来,这是新买的手机,她忘记设闹钟了。
穗音暗暗叹息。
楼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各个班级朗读课文的声音。
打扫清洁的阿姨哼着小曲儿从她面前经过,咧嘴一笑,“噢哟,小姑娘,你又迟到啦?”
呵呵,我说是专门出来陪你的,你信不啦?
穗音扯了扯嘴角,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子,假装很忙很正经。
很快,她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小伙伴——同为迟到联盟成员的同班同学孔飞。只不过人家是真的情有可原,学校在北二环,他家住南三环,就算坐早上六点半的首班公交车,能不能在一个小时内到达学校,主要还是看当天的道路拥堵情况和公交师傅的心情。
“安穗音,你又迟到啦?”孔飞用肥嘟嘟的手肘撞了撞她。
能不能不要每个人都问她一样的话,很尴尬的好不好!她也不想的啊!
“……”穗音被这只比她大腿还粗的胳膊撞得一个趔趄,她往旁边挪了挪,与孔大胖保持安全距离。
孔大胖掏出两个肉包,自顾自地吃起来。穗音低头揉鼻,对空气中浓郁的肉菜包子气味很感不适,“你……你怎么还吃啊,公交车上没时间吃吗?”
“太困,睡着了。”孔大胖一边咀嚼,一边朝她咧嘴一笑,嘴里的食物渣喷涌而出。
穗音飞快闪躲,还是没能逃脱天女散花式的袭击。她厌恶地拿纸巾擦掉脸上、衣服上的脏东西,“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猪变的吗?”
孔大胖委屈极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穗音白他一眼,又往旁边挪了几步,气咻咻不说话。
诸事不顺,心情烦躁!
很快,七点五十的预备铃响了。
教室内的学生停止早读,准备开始上第一节课。
班主任从教室里走出来,看了看孔大胖,说:“你进去。”
又看向穗音,“跟我去办公室。”
都是迟到,凭啥区别对待?!
穗音心有不满,瞪向偷偷朝她吐舌头的孔大胖,瘪起嘴跟了上去。
班主任徐尽刚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听说为了在蓉都教书不得不与妻子分隔两地,家里有两个小孩,都由他照顾——每每想到这里,穗音总是颇为同情这样一个独撑家庭的男人,因为他看上去过得很不容易。总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样子,浓重的黑眼圈和凹陷的眼眶使他一直给人一种无精打采而又阴气沉沉的感觉。
并且他也不讨学生喜欢。
不受欢迎的原因是他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异味,冬天还好,夏季尤为严重,如果靠得太近的话,搞不好会被熏晕过去。所以同学们总是很佩服那些和他交谈半天还能面不改色的科任老师们。
大家都很纳闷班主任自己闻不到吗?莫非……这是某种男士香水?!
穗音想着想着,一不小心进入异味散播范围,她猛地捂住鼻子,连连后退。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味道的香水吗?!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穗音跟着班主任进到办公室,然后自觉站在老徐的办公桌旁等待最后的审判。开学一个月,她起码有半个月迟到,还有半个月是踩着铃声走进教室的。放假之前班主任已经严厉警告过她一次,她也痛下决心把起床的闹钟调早了三分钟,然而现实总会与预想背道而驰。
呜呜呜,这一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徐没有着急训话,而是拿着他的超大号水杯不慌不忙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杯的水,然后慢吞吞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像是没有看到穗音一般,拿起桌上的作业本开始批阅。
穗音有些绝望地闭上眼,恐怕这杯水没喝完,她是别想走了。
老徐翻了几本作业后,像是想起什么,斜眼瞥向穗音,“你的作业呢?”
“哦。”穗音应了一声,卸下肩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作业本,双手递到老徐面前。老徐瞄了眼作业本,又瞄了眼穗音,板着脸接过去翻看。
本子上是一排排整齐而娟秀的字迹,如同印刷体般叫人赏心悦目。
老徐一边翻看,一边摇头叹息,“明明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却净做一些差生做的事,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当初你可是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进到我们学校来的,可现在呢?勉勉强强前十,知道你和别人的差距吗?懒惰!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懒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你再不严格要求自己,路会越走越弯……”
穗音低着头,心里默默流泪。老徐是教语文的,训起话来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比菜市场嚼话舌头的大妈还能哔哔,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还要忍受“毒气”攻击,简直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老徐叽里呱啦讲了十多分钟,顿下来喝了口水,曼声道:“我听说‘那件事’之前,你并不是这样的……”
穗音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然抬起头。
“果然,”穗音的反应让徐尽刚确信自己的推测没有错,他不屑地嗤笑,“怎么?你还耿耿于怀,觉得‘那件事’可以成为你自暴自弃且被人同情宽恕的理由?”
穗音紧紧攥起拳头,一言不发。
“确实值得同情,”徐尽刚又喝了一口水,“但不值得宽恕。我要告诉你的是……”
“谁要你同情了?”穗音沉声说道。
“什么?”徐尽刚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竟然被打断了。
“我说,”穗音瞪着他,眼眶微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每个人心底里都有一片阴影,那里藏着最不想被人触及的雷区,一触即炸,安穗音也不例外。
徐尽刚皱起眉头,“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想听!”穗音涨红了脸,像是头被激怒的小狮子,极力捍卫自己可怜而又伤痕累累的领土,“你可以说我迟到,可以说我懒散,可以说我对学习不踏实,可是请你不要随便扯上别人的私事,这样很不礼貌!”
一直以来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强迫自己忽略过滤忘却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容易地被人挑弄出来,还是以如此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方式!
这种感觉让穗音想起了小时候在院子里潮湿阴暗的地方找蚯蚓的情形。
此刻的她突然能够体会到那些被人猛地掀开用来遮蔽保护自己的砖瓦而被迫暴露在阳光下的蚯蚓惊慌失措的恐惧,而眼前这个人就像当年少不更事的她一样,残忍地将它们一根一根地扯了出来。
蚯蚓在光秃秃的地上死命挣扎逃窜。
“什么叫值得同情了?谁要您同情了?还请收起这副高高在上我佛慈悲的嘴脸可以吗?老师您真这么同情心泛滥,怎么不去山区支教呢?那里的孩子可个个需要同情呢。至于我,您大可不必操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您可以在学习上教训我,出于尊重我接受您的批评教育,但是也请您同样尊重我,尤其是这种与学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私事。另外,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不过身为独居中年男教师,这么打听女学生的私事真的好么?”
徐尽刚怔愣地张了张嘴,大概是没想到穗音会公然顶撞他,硬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默默望了他们一眼,又默默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老师们谁不知道学校新的多媒体教学楼是安穗音家里赞助修建的,这样一个金光灿灿的小财主,就算在学校里嗑摇摇丸,他们都觉得自然而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偏偏徐尽刚古板刻薄,别人越是恨不得巴结,他就越是恨不得刁难,以此来显示自己清高不媚俗。
这时,班长蓝千曈敲了敲门,“徐老师,这节课是历史测验,王老师问穗音同学能不能参加?”
声如洪钟。
徐尽刚黑下脸,喝了口水,看都不看穗音,“去吧。”
“哦,谢谢徐老师。”穗音极力抑住因愤怒和激动而急促的呼吸,沉声礼貌了一句,转身一边走,一边悄悄朝蓝千曈竖起大拇指。
怕好友察觉异样,走出办公室几步,穗音率先笑出声:“这也行?”
“开玩笑,历史课是王校长的课,她要的人,谁敢不给?”蓝千曈笑着冲她眨眨眼,“亲爱的,我这波救驾来得及时吧?”
“满分!再晚一点我就要身中剧毒不治而亡了。”好在好友不是个敏感的人,神经比腿粗。
“哈哈,臭臭兽的毒瓦斯,谁闻谁知道!”
“嘘,小点声,给他听见了!”
“欸,我刚说得很大声吗?!”
“……哎,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