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掌管浙江一省刑名的提刑按察使司上下都定了调子,王翦也就没有必要再在杭州城待下去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和布政使司交割一下文书、路引、勘合,然后到黄岩县走马上任就好了。
这个大新闻来得一点都不突然,早就猜到结局的王翦并没有丝毫的沮丧,他深知自己一个七品的小县官,哪怕有着王家的背景,也不会从这件事里面捞出太大的好处,毫不夸张的说,他没有丝毫的名声露出来才是真正的好事,否则八成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就算是想搞个大新闻,也要按照基本法,不对,是按照大明明里暗里的两套规则来,文官不是武将,更不是朝廷鹰犬的锦衣卫,文官的升迁虽然和圣眷两个字分不开,但更多地还是要遵循其既有的规则慢慢熬,否则一顶“媚上之佞臣”的大帽子压下来,谁都要脱一层皮。
刘景洪等等二、三品的大员可以通过这件事弄一身的清名,然后调回京中升上半格甚至一格,皇帝面对整个朝野的压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因为这些大员们不光自身实力强硬,背后还站着乡党、同僚、同科进士等等人员组成的利益集团,而他这个七品的知县,背后只有一个支持力度并不算大的王家。
王翦现在就希望着刘景洪会给自己些看得见的照顾,作为这件事中自己完全地站在了文官立场上的交换,当然,如果五年之后土木堡之变发生,王振及其宦官集团土崩瓦解之后,这帮子文官能不忘了自己,送自己一个“不畏权阉”的清名就好了。
一身轻松的王翦回了馆驿,吩咐程潜等人收拾行李,等自己吃过午饭就去布政使司衙门交割一番,就直接去黄岩县上任——实际上有吏部勘合在手的王翦没必要走这么一遭的,不过他还想着从刘景洪的手里拿一点好处,走上这么一次也就成了必然。
可是呢,他刚刚回到馆驿,屁股下面的凳子还没热乎,刘景洪的长随严波就带着帖子来了。
长随的地位就相当于主家的影子,在主家的地位甚至比管家还要高半格,可以说是绝对的心腹和左膀右臂,以严波的地位,就算是寻常的四品知府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严兄”,所以帮着看门的程潜在见到严波之后,很是震惊了一下。
能够派出自己的亲信长随来请自家的少爷,足以见得自家少爷在刘景洪眼中的地位之高了,所以他一脸巴结地递了不少的好话,至于送好处,他还没够格。
严波在对程潜的时候一脸严肃,但见到王翦之后,脸上就泛起了笑意:“刘府长随严波见过王大人,我家老爷知道大人尚有伤在身,因此让我将一应的勘合、路引送来,然后请大人今日酉时去府上小酌。”
严波的语气很是平和,完全是平辈论交的态度,甚至还把自己放得稍微低了一点,而看向王翦的目光中则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在出门之前,刘景洪曾经特意和他吩咐过注意事项,其中有一句让他印象深刻:“可不能用看一个二十来岁的进士的眼光看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家会把这般精彩的人物放在浙江而非京城,但你对他也不能摆什么架子。”
能让刘景洪这种纵横官场数十年,掌控浙江近乎达到一言九鼎威势的老人重视,足以见得王翦这人的不简单,他严波虽然是仆凭主贵,但也不过是个举人的功名,和二甲八十三名的进士还差了不少。
王翦笑着点头,一边打眼色让王四去准备,一边对着严波拱手道:“久闻严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更胜闻名,严兄自可回复刘大人,翦今夜酉时定然前往布政使司衙门。”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严波对自己平辈论交,甚至稍有将他自己地位放低的意思,自己也不能真个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能做成布政使长随的没一个是简单的货色,如果用心科举未必就不能得到高位,再加上每日侍奉在布政使身边,地位又有不同,在这种人面前玩蹬鼻子上脸,简直就是取死之道。
严波很显然对王翦的态度很满意,他笑着点头,随着王四去了一旁的客房,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已经进了他的袖子,他倒也没有推辞,以他的地位也不可能推辞,现在世道都是如此,故作高洁的下场只能是自绝于整个官宦的圈子。
以他的地位,自然不能如那衙役一般等着王翦,在客房里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告辞了,程潜一路相送,知道出了馆驿。
整理了一下心情,王翦知道对方这是认为自己还算一个可造之材,给自己送些好处,想来也是,能够做到从二品高位的,哪一个不是具有契约精神的?仗着自己地位高,就肆意破坏整个官场秩序的,可就只有死无葬身之地这一个下场。
毕竟整个大明朝,也就那么一个朱重八,就连成祖朱棣比起他老子来,也要差上好多,最起码对文官、士族的掌控上,就远远不及。
送走了严波的程潜走到王翦身边,轻声问道:“少爷,要不要备一份厚礼……”
王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才买些寻常见长辈的物事便是了,用不着兴师动众,刘大人与崇熙先生也算是挚友,做晚辈的可不能逾越了。”
程潜应了一声,带着满腹的疑问走了,王翦深深地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应该早点找个机灵的跟在身边,这个程潜真不合用。
如果刘景洪真的是用银子就能喂饱的,那么他住的私宅就不可能是那个规制,能够在那样一个私宅居住,实际上就是在给外界一个强烈的信号——老夫不是不爱钱,但一切都要按照大明的官场规矩来,稍有逾越的,坏了老夫两袖清风的名声,恕不奉陪。
“王家……但愿这次王家能给道爷我派来几个合用的人手吧?”王翦苦笑着摇摇头,这种时候,还是借助家族的力量靠谱一些,单纯地靠自己的力量培育班底,只怕是赶不上自己的计划,没办法在五年之后的那场剧变之中捞到足够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