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仍在搜索,但心情,却比方才复杂了许多。
每个人都想活着,每个人都有忌惮的对手。他们佯装忙碌,眼角的余光却在探查其他人的位置。
有近,也有远。
排除对手,杀了展卫,这是他们的目标。但这个目标,早已在展卫消失后变了性质。如今的他们,还有更值得忌惮的对手。他们比平时更注意自己的身后,更注意对手的方位,连平时做不到的事情,也开始变得水到渠成。
然而,更难。
比起追杀展卫,在别人毫不发觉的情况下接近对手,无疑是更大的挑战。他们虽有如刺客一般杀人的决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智慧与胆魄。
但是,这些并不能阻止他们的出手。因为对手,比他们更蠢,更白痴。
一人冷静地观察四周,默默地记住了对手的位置,向既定的方向缓缓移去。然而,在他刚迈出左脚的时候,发现胸前已多了一束血色的剑尖。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换来的结果,却是对手更用力的捅刺。
他缓缓倒下,眼里闪烁着不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每个人都想当那只黄雀,但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成了螳螂。
展卫默默地看着,看着这场安静的杀戮。鲜血渐渐染遍大雪,连天际也染上了诡异的红。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若是他不出手,这些人岂不是全部会死在旁人的手里?
如果他站在百米之外,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但很可惜,如今的他,与最近的人不过半米之遥。
这些人当然没忘了他。展卫躲在摊位后的一刀,已经证明了他的存在。当他下一次出刀,受害者又会是谁?
他们不会因此产生畏惧,三十六人的群体,对于一个人,目标太过庞大。他们完全有把握在展卫下一次出刀时将他制住,而原因,则是他们掌握的绝对实力。
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胜者。
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学府中走出的学生,对这种理念深信不疑。但任由一个实力强悍的对手躲在暗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他们在找,同时也在观察。每个人,至少有两个以上的目标,其中之一,就是展卫。
不能再躲了。
这些人都是来参加玄术大赛的,他们并不缺乏能力,只是缺乏时间。一旦时间延长,而这些人依然保持现在的对峙,不肯轻易出手,那他的行踪,早晚会暴露。
这些人的寻找越来越机械,动作也越来越僵硬。但范围,却在不断扩大。展卫算准了一人的路线,印雪刀悄悄伸出,埋于雪下,刀刃却是向上。
哧!
中!
鲜血骤然迸发,展卫不顾此人的惨叫,毒蛇般一跃而起。刀刃由下而上,几乎要将此人劈成两半。
“他在这里!”
迎接他们的,却是狂热的火焰。
百流火刃!
这一击来得突然,有躲过的,落在远处心有余悸;躲不过的,则被切伤脚踝,捧着断足嘶嚎不已。
所有人的眼睛在这一刻同时亮了。
机会!
不仅是展卫的机会,他们同样有机会!
杀!
两名被切去脚踝的学生眨眼间便已停止呼吸。一双双急促的脚步从他们身边跨过,甚至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轰轰轰轰轰!
大街上陡然升起一股狂烟。等烟雾散去,展卫落脚的地方已被轰出一个大洞。所有人急促上前观看,一具尸体背对着他们趴在坑底,显然已经没气了。
死了!
没有了展卫,那么,剩下的目标……
一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手中的长剑飞快划出。
哧!
他停下动作,看着从脖颈冒出的剑尖,惊愕不已。随后,重重倒下。
像是引爆了导火索,所有人几乎不假思索,将手中暗扣的玄光刺向心目中的最强对手。
刹那间,玄光交织成网,在人群中肆意穿梭。无数人被玄光贯穿,倒在肮脏的雪地上。更多的人却嘶喊着斗成一团,玄光四射,映得天际一片惨白。
此刻,留在他们心底的,只有一个字。
杀!
袭击来得突然,但其他人也是早有准备。一见有人动手,立即回身护住。
乱了,全乱了。
展卫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目标,第一目标一死,当然是毫不犹豫刺向第二目标。刀光剑影连织成网,在茫茫白雪中,映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焦痕。
他们没有刺客的心态,更没有耐心的理由。如今却被展卫拖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这猛一爆发出来,连自己也是吃了一惊。
同一学府的学生立即站在一块,背靠背抵御强敌。但更多的人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一边防守,一边攻击,在没有信任的混战中,他们的人数也是降得最快的。
他们并不缺乏手段和实力,唯一欠缺的,是信任。
只一开场,学生团体便牢牢占据上风。他们的实力,不见得比这些人高到哪去,但最起码的信任,却让他们在混战中第一个站稳脚跟。
然而,即便如此,学生也是损失惨重。
他们出手最多,得到的敌视与攻击,也是前所未有。他们有最基本的信任,却又被信任拖住脚步。
混战是不可理喻的。信或不信,只是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但要赢,还差得很远。
学生们苦苦支撑。对手的强大出乎他们的意料,除了没有可以信任的团体,对手几乎拥有所有可以胜利的因素。
勇气、智慧,还有手段。
这些人,有的是不屑学府,有的则是被学府刷下。但在长年游历中,他们所学到的,远比学生一板一眼从老师那学习来得多,来得快。他们更容易吸收新知识,也更愿意抛弃阻止他们活下去的所有。
自尊、骄傲。
每个玄术者都有自己的自尊。但保持自尊的前提,却是不一而同。学生们的自尊,是被挑选进入学府修行,代表学府参加玄术大赛;而别人的自尊,却是完全以性命为前提。
死人,不配谈自尊。
他们比常人更骄傲,更有自尊。但在性命面前,所有自尊都是微不足道的。
学生的压制,只坚持了几秒,便已宣布崩溃。他们没有混战中厮杀的经验,也不懂得如何自保。牺牲的人数,虽不比普通玄术者惨重,但也好不到哪去。
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人补上,将对手杀死。生命的短暂,几乎可以以秒计。
然而,就在所有人拼命厮杀的当口,坑下的尸体却微微动了动,伸出一柄雪亮的长刀。
轰!
坑底骤然爆发出一股热浪,一人高高跃起。所有人不假思索,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已出手。
哧哧哧哧哧!
五道玄光眨眼便已刺穿此人身体。尸体重重落下,回到坑底,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几乎将坑底染成一片血汩。
五个人……
展卫看得清楚。他伏在尸体下,躲过了之前的致命一击。随后将尸体抛出,用以探查对手的动静。
尸体上还留有新鲜的五个洞孔。他静静地看着,重新回到尸体身下。
五个人出手,并不表示上面只有五个人。只能说,这五个人在混战中还行有余力,有时间腾出手对其他人动手。
若是平常,他大可以一跃而起,将这五人斩于刀下。但现在,他却身负重伤。五个人,已经远远超出他可以驾驭的局面。
厮杀还在继续。所有人忘情地冲杀着,任由鲜血洗刷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以攻代守!
混战中,防守是愚蠢的。只有不断的攻,更快的攻,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学生们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并学以致用。然而,这并不能令他们重新掌握局势,只能使他们的境况稍稍好一点。
混战还在继续。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攻击。玄光肆意来去,刀光剑影中,一声闷响再度爆发。
轰!
尸体再度抛起,随后落下。而这次,留下的孔洞只有三个。
轰!
尸体再飞。
所有人都觉察出了这方的动静,心中一震,齐齐出手。尸体眨眼便已被打得千疮百孔,而在这之后,一道白影踩着下落的尸体,跃起更高。
流刃飞火!
轰轰轰轰轰轰!
硝烟弥漫,迷住所有人的双眼。烟雾中,忽然有一声惨叫传来。
中计了!
众人心中一凉,连忙睁开眼睛,却被烟雾所阻,什么也看不到。脚下,却有一道流光闪过。
百流火刃!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效果,远比之前要好得多。展卫一击即退,跳入坑中。
六个!
虽然同样被烟雾迷得睁不开眼,但他至少有所准备,看得也比别人清楚。这一记百流火刃,直接切断了六人的脚踝!
“他还活着!”
“快杀了他!”
伴随着一声声呐喊,所有人不约而同凑近大坑,就要出手。坑底却陡然爆出一道火光,又是两声惨叫掠过,众人连忙退了开去。
局面陷入僵局。没人肯接近大坑,也没人肯就此离开。杀到这程度,他们每个人都已无法脱身,想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掉所有人。
厮杀继续,但这次的心情,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在一个暗杀高手眼皮下混战,实在太愚蠢不过了。但他们却苦无办法,只因局面太混乱,太紧张,紧张到了随随便便就有可能杀死身边的人。
想退,却不能退。
所有人都体会到了被杀的人的心情。绝望与苦涩在心底蔓延,眼神渐渐黯淡,死亡,如约而至。
当展卫从坑底再度跳出,场中只剩下五个人,苦苦厮杀。他们喘着粗气,目光麻木而绝望,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的伤,比他更重。
展卫化作一股轻烟,冲入人群。五人骇然后退,然而,已经迟了。
流刃飞火!
火光咆哮着轰然卷出,焚烧着他们的躯体。而其中,更有刀光闪过。
一个,两个,三个。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油然升起,死亡,竟与他们如此之近。
眉间的刀近在咫尺,转眼便已划过。绝望、恐慌,刹那间便已消失殆尽。
尸体不会绝望,更不会恐慌。他们睁大双眼,映着血红的天空,眼角闪烁着错愕。隐约中,似乎有人在说话。然而,他们已听不到。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扬起了漫天白色的花。如雪,也如血。
他轰然倒下。
“展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