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姬重伤在身,但到底不是大雪山的人,与三大门生更是毫无关系,最后,只能跟着青青离开。
展卫听到这个消息,没有诧异,也没有失望。他像是一座雕像,坐在病房中,头也不抬,默默地镌刻着手中的陀螺。
印雪刀躺在床边,如他一般,沉默,冰冷。
“玄术大赛不比以往,我们要提高警惕。除此之外,你还要增强自己的实力。”白袖冷冰冰地说。
她对展卫毫无好感。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她引起好感的东西。她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感想,毫不掩饰她的意思: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种拖累。
展卫默默地转动着手中的陀螺,看着上面的木屑一点点落下,毫无表情。
“我知道。”他说。
白袖一阵来气。她不忿的,正是展卫这种表情。无论别人做了多少努力,为他多么着想,他永远只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这让出于善意的她感觉自己很愚蠢,觉得她做了件不必要的事。
“那你好自为之吧!”她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甩门而去。展卫头也不抬,默默地听着房门被用力拉上的声音,默默地镌刻着手中的陀螺。
莲花,渐渐成形。
放下木陀螺,额角已是一片细密的汗珠。他擦了把汗,盯着上面转动的花纹发呆。
白袖的用意,他懂;白袖的善意,他更懂。但他不会去想做回应,只因她是白袖,是一个陌不关心的路人,与他毫无关系。
他真正在乎的,是叶长青。
我答应。
三个字,如同一把利剑,狠狠伤透了他的心。
他知道明哲的来意,因为在明哲之前,还有一个17。红莲寺的邀请不止一次,但他的心,却从未像今天如此动摇。
他并不知道叶长青与明哲交换的是什么。但从二者的反应来看,他却能轻松读出事实。
他不想去,只是他的想法。为了叶长青,他却不得不去。
这已是他第二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尽管他不愿意,他还是得去。只因做出这一决定的人,是叶长青。
叶长青,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无法想象失去叶长青,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如今,他没有时间。
他没有时间去适应,去熟悉失去叶长青带来的影响与变化。叶长青要他走,他一定会走,而且,这个时间,恐怕不会很长。
在看到明哲的一瞬,他就明白了。他与自己一样,冰冷的外壳下,蕴含的只有寂寞与恐惧。他等不起,明哲同样等不起。从死亡中爬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他们比常人更清楚时间的价值。
是时候离开了。
意外地,他没有失落,也没有沮丧。只要叶长青一句话,他仍然可以忍受世间所有痛楚与危险,只要他递来的一个眼神,他便能承受一切。
他唯一要做的,是遵照叶长青的想法,默默地活下去。
陀螺在桌上,无声无息地转动着。一只手指捏住了它,将它装进随身的口袋中。染血的绷带在无声间滑落,转眼便已叠成厚厚一堆。他看也不看,沉默地走出房门。
“现在就走?”何问天显得很吃惊。他下意识向叶长青看去,看到的却只是一张低垂着,埋藏愧疚与羞耻的面孔。
展卫点头:“现在就走。”
“你的伤……”
他看了看身上露出的新月般的血痕,淡淡道:“还死不了。”
何问天沉默,叶长青沉默。
“好。”他说。
展卫注定是被抛弃的棋子,是生是死,他根本不会关心。只是明哲开口就要展卫,并且开了五年期限,他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急躁,在这医室静养。
但是,谁又明白,迟去一步,会失去多少胜算?
连续三度折桂的他,再明白不过了。明明可以像往年一样,在考官那占尽上风,却又被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所束缚了脚步。这种感觉,并不美好。
然而,展卫却拼着重伤,主动开口要求动身。如此条件,倒让何问天改变了对他那一丁点恶感,很痛快地答应了。
但是,只有他,还远远不够。
叶长青,大雪山公认下一任府主,虽在外游历十年,但丝毫没能撼动他的地位,反而有所增长。
何问天静静地看着他,叶长青也在思索。他并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但此刻,他在犹豫。
令他动摇的,是展卫,一个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展卫要走?
他一百八十个不信。眼下的展卫,能站起来已算是勉强,一路颠簸,即便不再节外生枝,也很难保证走到圣都。
展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但他,仍然选择走。
原因?
他似乎很理解,又似乎并不理解。他只知道揪心的痛,痛得他难以自持,几欲咆哮出声。
他宁可希望展卫拖累他们的脚步,甚至放弃玄术大赛。也不愿展卫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跟随他们去往世间最可怕的修罗场。
他怔怔地抬起头来,茫然不定地看着展卫。
展卫也在看他。只是,与他相反,他没有任何迷惘,呆呆的,愣愣的,像是一只提线木偶,等待他的召唤。
走?还是不走?
他猛一咬牙,叫道:“我们走!”
何问天会心地笑了。他不住拍打叶长青的肩膀,对他示意。然而,换来的,只是他一脸苦涩。
展卫同样在笑。他双眼微眯,神情呆滞,呵呵呵地干笑着,仿佛风中抖落的枯叶。
叶长青不敢去看他,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推翻几经挣扎才作下的结论。
展卫却也没去看他。他的目光透过叶长青,落在他身后的窗外。仿佛这一刻,叶长青突然学会了隐身术,变成透明人。
一辆马车载着四人,轰隆隆向远方驶去。茫茫雪原中,遥遥可见圣都巍峨的城头,在夜幕中沉默地肃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