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寒风拍打着窗户,震耳欲聋。展卫被声音吵醒,睁开双眼,邹明雪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的伤势很重,最好还是不要乱动,静心休养。”
展卫感受着来自胸腔中剧烈的疼痛,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
被雪崩击中的后遗症还在。坎罗虽然及时将他救起,但伤势却更加严重。似乎只要他稍动一分,胸口的几根肋骨便会断裂。
他静静地躺着,看向床边。邹明雪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朗风没死,不过全身瘫痪,这辈子恐怕很难再站起来了。”
她不由看向展卫。15岁少年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与不安,反而有种超然的淡定与平静。
但她清楚,展卫的心里,绝不可能像表面那么平静。他或许并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性命,但对叶长青有关的事物,他却比常人更加敏感。
朗风,是何问天手下的人。他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出众的天分,这样的学生,在大雪山有很多。但是,他却象征着大雪山的平衡,一种内在的平衡。
三大门生对府主之位毫无兴趣,但大雪山的斗争,他们却不能视若无睹。一直以来,大雪山三大派系虽势若水火,但从未发生死人事件,这也与三大门生的致力制衡有关。
朗风没死,却也与死差不多了。
若是他被他人杀死,那也只是玄术者的相互切磋,生或死,都怪不了别人。可偏偏,动手的展卫却与叶长青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叶长青待他如亲子,甚至将焚天神诀交给他。严格来说,他已是半个大雪山人。如若对方知道是他做的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雪崩是意外,朗风没死已是万幸,不能再让悲剧扩大了。”坎罗离去前,如此说道。
雪崩,是意外。
他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场雪崩来得有多么意外。
若是天纹学府做的手脚,坎罗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展卫受伤?
邹明雪见多识广,长年密探生涯,早已将她锻炼得水火不入。可学府间的内斗,却令她心惊胆跳。
她并不怀疑游离的选择。一个学生的死,和大雪山本身的平衡,哪个更为重要,游离才是最清楚的。更何况,朗风并没有死,只是全身瘫痪。
然而,令她纠结的是,一个学生,竟然就这么白白牺牲了?
他身陷一场阴谋中,无力辩解,躺在病床上,默默咀嚼着这份迟到的痛苦,即便手握铁证,也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话。
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理由。
他的分量,太轻。
大家关注的,只有他背后的隐患。至于生,还是死,并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或许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会因此而动容,但他们绝不会说出来,甚至会刻意忘记曾经的一切。
她不禁苦笑。相比下来,红莲寺的争斗固然更为血腥,更加残忍,但利害程度,却也不见得比学府高到哪去。为了利益,人们宁肯违背良心,违背道德,也不愿触及那片禁地。
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暴躁的喘息,在小小的病房中咆哮。
“你就是展卫?是你动了朗风?”
展卫看向他。来人一脸怒容,却仍不减眉间透出的沧桑。
他大约四五十岁年纪,头上却已是白发苍苍。青筋虬结的面孔上,洋溢着失去学生的痛苦与愤怒。
邹明雪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认真地削着手中的苹果,仿佛对他视而未见。
“你有证据么?”
“证据?老子就是证据!”
来人霸气无铸,无形气浪轰然爆开,将周围摆放的器械桌椅掀得粉碎。展卫虽有邹明雪庇护,却也是呼吸困难,紧紧握住了床头的印雪刀。
邹明雪冷冷地看着他,放下了手中削了皮的苹果,递到展卫手中。她握紧腰间的剑柄,手背上,一片四角云纹若隐若现。来了扫了一眼,不禁冷笑:“红莲寺的人,什么时候也敢来插手大雪山的事了?”
邹明雪面色一变。见过她天纹的人不少,但一眼认出她是红莲寺的人,却还是第一个。
红莲寺对外身份极为隐密,旁人只知有十席十卫,出了名的也只有已死的幽风。而密探,是比刺客更加珍惜身份的工作,一旦被对方认出,下场无论是生是死,也差不多了。
邹明雪是红莲寺的密探不假,但在外面,却始终保持着刺客般的低调。而今,却有人一口叫出她的身份来历,这怎能不让她吃惊?
难道,大雪山早在两年前,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心中暗惊,脸上却是古井无波。她冷声道:“我的学生正在休息,不便接待。吕老师,还请离开这里,稍候等府主回来,自然会有令你满意的答案。”
吕良才冷冷一哼,道:“邹明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红莲寺的密探,也配得上做天纹学府的老师?”
说着,就要上前去抓展卫。邹明雪目光一凝,长剑轻推出鞘,一股寒气骤然爆发,竟是将他推开三米。
她淡淡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吕良才,不要逼我出手。”
吕良才面色一变:“邹明雪,你真要与我大雪山作对?”
“你也配得上把大雪山挂在嘴上?”邹明雪冷笑道。
吕良才面色再变。他目光闪烁,挣扎许久,忽然抬手向展卫抓去。邹明雪脸色大变,叫声中长剑出手:“吕良才你敢!”
弧光闪过。
血,缓缓滴下。
吕良才惊讶地看着手腕,一条细细的刀痕渐渐沁出血液。继而,染遍整只手掌。
展卫伏在床上,重重地咳嗽着。他用仅剩的所有力气划出这一刀,但换来的结果,却是他的肋骨断了两根。
他的声音空洞乏力,像是恨不得把五脏全咳出来。血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妖艳的红色映衬着他的面色,显得更加红润。
吕良才终于收起小觑之心。但接着,却是无法抑制的心寒。
那一刀,他竟然没能闪过?
大雪山侧重体术刀械,府下的学生虽没有游离那样的造诣,却也个个都是剑术高手。而吕良才身为老师之一,剑术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却无法避过那一刀。而对方俨然还是在重伤,若是展卫身体无恙,这一刀划破的不仅只是他的手腕,还有他的胸膛。
无法抑制的寒冷由脚底升起,渐渐蔓延,直蹿心房。
他的双眼蓦然一冷,毫不迟疑,继续向展卫抓去。
这个人,不能留!
他已经无暇顾及叶长青的感受还有自己的下场,只因那种奇特的感觉。
他是大雪山的老师,杀了展卫,最多也不过是被赶出学府。但展卫给他的感觉,却有如藏于暗处的野兽。一旦稍有迟缓,他便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将他撕成粉碎。
杀了展卫,离开大雪山;不杀展卫,他却会死!
他右手成爪,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抓,掌心间却已暗扣一枚风球,向展卫脖颈印去。
邹明雪面色一寒。
若说之前,吕良才还有所顾及,不敢直接向展卫动手,那现在,他就是彻彻底底地动了杀机,要将展卫毙于掌下。
展卫不能死。他不仅有坎罗想要的东西,更是她一生幸福与性命的保障!
邹明雪出手。
剑光,一闪即逝,却带着冰风特有的严寒。
吕良才很快感觉到了。
冷!
对长年生活在大雪山的人来说,冷,并不可怕。甚至以此为根基,创造出焚天神诀这种纯火玄术。但现在,他却感到了冷。
从背,到心。
刺骨的冷!
只是眨眼间,他的右手便已覆盖在一层厚厚的冰层下。哪怕他的风球不住旋转,将冰层片片削开,也无法阻止冷气的蔓延。
他的双唇开始颤抖,由红润变得青紫。他打着哆嗦,目中现出一抹恐惧。
但他仍执着地将风球抛出,展卫闪避不及,只听轰地一声爆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撞破窗口,在空气中划过一丝血线。邹明雪大惊失色,怒道:“吕良才,你不要命了?”
她急急向展卫奔去,只见空中骤然一声爆喝,一人疾坠而下,将展卫捞在手里,目中闪烁着浓浓的疼惜。
他怒目圆睁,怒喝道:“吕良才,我要你的狗命!!”
火焰轰然爆卷,小小的病房只在刹那间,便已化作一团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