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丈夫的“情书”
F：
我一点儿都不浪漫，这你知道。22年前的一个冬季里，我做了你的新娘。记得那个时候时兴称爱人或恋人名字中最后一个字，可我就是叫不出口，叫你时习惯地挂上姓氏，跟当年叫同班男同学的名字毫无二致，好在你并不计较。
我实在老土。当同龄年轻夫妇之间互称“亲爱的”或“Dading”时，我听到就一阵脸红，让我这样称呼你就更别指望了。后来，好友言谈中称她丈夫“我们那口子”，不知为什么我听着倒不逆耳，于是跟外人谈起你时也学用了一两次。
1993年10月，我们已结婚十年了吧，你以记者身份去杭州娃哈哈公司参加会议，我正休假，于是随往。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抑或当时没觉察到吧，在你向接待人员介绍我说“这是我夫人”时，我又脸红了一阵。其实我知道你称呼得恰当。现在想来，当时我可能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消受不起如此敬重的称谓。
有一天你喝了点酒，进门便兴冲冲地喊：“媳妇儿，我回来啦！”我又觉着不顺耳，因为那是你第一次称呼我“媳妇儿”。其实你叫得没错儿，是我自己太不合时宜了。
在这方面我真是个冥顽不化的家伙。最近夫妻之间又时兴称“老公”“老婆”，我可是接受不了，就连听别人说“我老公”或“谁谁老公”都觉得别扭，更别说学着用了。你也善解我意，至今还未擅自称呼过我一次“老婆”。
到如今，你我相守22载，光阴荏苒，韶华已逝，白发早已悄悄爬上你我的双鬓。有时，我想称呼你“老伴儿”，几次欲呼又止，终未能忍。我怕真的把你叫老。那么，我们还是照老样子叫吧：你称我“L”，我呼你“F”。是不是有些遗憾？我暗自猜想，男人，十之八九可能都希望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妻子称自己“亲爱的”；或在浴室里娇滴滴地喊叫“老公，拿毛巾来！”或在两人静坐的时候妻子小鸟依人般靠在肩头耳语“我爱你”。可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学不来，因为每当电视里传出这三个字时我都觉着浑身不自在。这必是你的遗憾。可是，我就是我，这一生我也不准备改变自己。有几次你告诉我，你的同事某某说了，某某也说了，F有个挺俊的媳妇，样子看起来也挺温柔。说话间你把得意和自豪写在了脸上，瞧你那个高兴劲儿。我却暗中为你叫苦，你的同事们肯定不晓得中看不中吃是怎么一回事。连个称呼都不能与时俱进，这样的妻子哪里有柔情可言？
我可能天生就是一个外表柔顺内里刚烈的家伙。记得那时我们都办完了结婚登记手续，算是合法夫妻了，可是离举行婚礼还有半年时间。在那段日子里我与你虽然天天见面顿顿饭都在一起吃，照直说就住在你家里，可是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那时真的时时刻刻提防你。虽然你从未有过越轨行为，我还是连手都不允许你碰一下。现在想起来真好笑，我跟你妹妹睡一个房间，晚上我把门销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几次惹得妹妹大笑不止。遵守的是哪家的道德，我说不出，我当时只知道一定要保护自己。22岁的我满脑子的贞操，满肚子的冰清玉洁。别误解，别生气，我没拿你当“坏人”，我知道你是老实本分不存非分之想的。我是不是太老土太保守太封建了？结婚的当天晚上，你猛地亲吻了我的脸颊，我本能地跳起来：一分恐惧，二分委屈，三分不知所措，四分莫名的幸福。
我就是这样，从来都别指望我说“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之类的话语。
可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你的一切总是牵动我的心。
记不清多少次了，你出差到外地，我在睡梦中到处找你，越急越找不到你。每次醒来都是喉咙发干，额头冒汗。为此我还去看过医生，老中医笑笑说你自己去买本解梦的书看看吧。我跑到书店找到一本《梦缘》，上解日：“梦急找人或物者，怕丢失也。”原来如此。现在，我坦白地告诉你，22年中，你一离开家我就想念你。
有一次你外出拍片，来电话说车已上了高速公路，晚上10点半就能到家了。10点半过了，你没有回，11点半过了，你没有回，12点半了，你仍未回。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满脑子都是撞车的假想。我急哭了，打了三次110。原来你回来后直奔制作室，又连夜把片子剪出来。你把我可坑苦了。有一个词叫“焦虑”，词典解日“着急忧虑”，那一次我可是着实领教了它的厉害。现在，我坦白地告诉你，22年中，你一出门我就惦记你。所以，F，拜托你，就是活到一百岁，就是走到千里万里也要记着告诉我你在哪里。
在我失去母亲的第二年，你也永远地失去了母亲。你的哭声像一把尖利的刀直刺入我的心脏，我抱住你号啕不已。邻居们都用怜爱的眼光瞅着我，都纳闷婆婆去世儿媳怎么那么伤悲呢。我心里最清楚：一想到我的丈夫永远地失去了母亲我就心如刀绞，我就泪流不止。从那时起我坚强起来，我决心与你分担痛苦，替你分担责任。我要做丈夫的好妻子，女儿的好母亲，公爹的好儿媳。从公爹满意的目光中我知道我做到了，从邻居大妈的称赞声中我知道我做到了。今天，我坦白地告诉你，22年了，我一直都在支持你。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在你痛失母亲的那一年冬天，为你在寒冷的早晨上班忘记戴手套，我穿着拖鞋追出去好远。我甚至改掉了粗心的毛病，半夜里总要醒来摸摸你，看你是否踹了被子凉着了身子。今年夏天，我逼着你到医院做体检，把高血糖逮个正着。我聆听完医嘱，如同得了将令，做好战略部署，加强火力，对你发起“总攻”：从药店里买来血糖测量仪，从网上下载降血糖食谱和偏方，攀上峨眉山采摘专降血糖的苦茶，钻到玉米地里收集红透了的玉米须……每天早晨五点钟准时赶到菜市场，对南瓜北瓜苦瓜冬瓜丝瓜黄瓜的降血糖功效能够细说端详。每天早晨6点钟准时买来水豆腐，盯着你空腹吃下，再熬一小时桂皮水装到1000ml的瓶子里，命令你一上午必须喝光--这些偏方不可小觑。服药、检测血糖、使用偏方配以食疗，你稍有不从我便怒目相向。在我强大的攻势下，病魔也胆怯却步，两个月下来，你的血糖降至正常。连医生都夸赞我手段威猛，你莫恨我无情，你别怨我严厉。坦白地告诉你，其实关心你的身体甚至胜过关心我自己，22年了，我一直心疼你。
又想起一件令你我哭笑不得的事。那一年，你的事业如日中天，有人嫉妒你，竟使出卑劣手段花钱雇舞厅小姐给我打电话。我用我的高智商大脑稍假思索便识破了小人的阴谋诡计，因为我了解你。有我保护你，小人休想诋毁你。今天，我坦白地告诉你，22年中，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往事如烟，怎堪回首。那一年我才31岁，死了母亲和婆母，又痛失刚到不惑之年的兄长。祸不单行，我老父亲又患脑血栓瘫痪在床。我一下子跌入深渊。我的身体垮了下来，最惨的时候我都走不了路。你日夜守护我，安慰我，开导我，还要替我伺候瘫痪的老父亲。整整两年，那是一段怎样的无日光无月光也无星光的日子呀。F，我不善表达，可我还得说一句，是你为我点亮了一盏心灯。我们肩并肩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我们手挽手走过了山重水复……这一切，我都埋藏在心里，说起来何止千言万语。对不起，我就是不会说“我爱你”。
今年夏天，我去四川峨眉，登山越岭，攀上爬下，不小心又犯了老毛病，膝盖红肿起来。同行的男同胞笑言，L，我扶着你吧！我谢绝了那一份真诚，这哪里使得！那一刻，我多渴望你就在我身边！春登东岳，夏爬八达岭，秋临黄山，冬到太行。最浪漫的事就是你用宽厚的手掌一路相扶相携。你是我今生惟一可以随便依靠而且不用顾忌的人。别看我有时对你凶，别看我有时对你横，其实，我真的离不开你。
我也怨过你，怨你不大欣赏我买的那两幅画。你说这画不是出自名人之手没有什么价值。可我看重的不是有名无名，我看重的是那两幅画的内容。一幅叫《伴侣》，一幅叫《夕阳情》。《伴侣》画的是两只年轻的鹤，它们头顶风雨一路相伴；《夕阳情》画的是两只年老的鹤，它们在一抹夕阳下悠闲地散步。从年轻到年老，它们都形影不离。当然，你说这些都是虚浮的东西，你看重实实在在的相守相伴。看来，你比我更不懂浪漫。你我彼此彼此。
今天，是你我结婚22年的纪念日，没有一枝鲜花，更无烛光晚餐，像平日一样，你静静地看电视，我在台灯下写字。我真想写一封情书，道尽夫妻情意。可哕唆了半天，在收笔之际才发现无一处情语。山好改，性难移，一辈子都不说我爱你。
我一点儿都不浪漫，这你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