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没有发现鸿门的消息,倒是被置于高阁的檀木盒子里残旧的几封书信有些奇怪。
几封书信的封面皆是秀丽小楷所书的“子衿亲启”四字。其中一封,甚至沾有一片早已风干的血迹。
长赢拿着信件的手觉得有些沉。
照日期看来,前面几封都是间隔一两天就寄出的。大抵内容是一个母亲让孩子逃离家乡,家乡在何处也没提到,还有提醒孩子要注意什么人,注意什么门派,人名长赢却是不认识,但那门派,就是鸿门。
沾血的信乃是最后一封。时间间隔也过去快一年了。信中言语不多,只有寥寥数十字:
“吾儿子衿,见字如面。
为娘昨夜梦回江南水乡,
古道西风,丝毫不曾改变。
母亲今生不悔,仅有一愿,
愿子衿平安喜乐,
勿挂怀旧事,
远离长安。”
把信原封不动还回。
长赢惊觉“子衿”两个字,恐怕指的,就是周康元年无故失踪的当今陛下第二子——公子矜。而这书信之人,应该就是公子矜生母已故的瑶姬瑶婕妤。如果一切对上了号的话,那么。。。公子矜就是。。。
“看够了?”
伴随密室房门打开,一个瞎了左眼的高大男子出现长赢眼前。男子走进房里的脚步气息都没被她察觉,足见其功力深厚。他用右眼打量长赢,亦露出忌惮,接着开口问:
“你是谁?”
长赢缓缓右走了一步,与他暂时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拔出腰间的长剑,双手合握剑柄,等待男子出招。
男子看她东瀛武士装束,拿剑的手势亦如东瀛剑派,便也从腰间拔出武器,又说道:
“不知东洋人,怎么也对大曌的事感兴趣了?”
长赢根本没听他说话,只因看清他手中武器,登时瞠目!
那是一把长弯刀!
而且无论从刀长,刀厚哪个方面看,都跟自己身上这把九分吻合。他是谁?
“九引弯刀?”长赢盯着他,疑惑轻问。
男子嘴角微扬,右手持刀,自傲非常地告诉她:
“没错,正是!”
话毕,便以弯刀第二式朝长赢上方攻来。长赢身子下仰,用柳生家的剑术格挡。一招过后,两人分开,皆紧张注目对方,心中都有思虑。
长赢用剑,算是试探他。犹记得关九引提过,他有过一个徒儿,只是心术不正,应该就是他了。但男子仅一招弯刀二式便可说是练得炉火纯青,若是以十式与自己相拼,自己何来胜算?虽然弯刀十式,也就是最后一式,自己也练得不错。但要跟关九引这个熟练弯刀这么多年的关门弟子比,只怕会惨败。
长赢剑术造诣颇高,不仅是柳生家的东洋剑术,还有公子笙指点的中原剑术,在天机阁都是数一数二。想着为今之计,只能靠这把剑了。若是再用刀,极有可能引起男子更深的敌意。苏州与单花间的一战就是前车之鉴。
两人在狭小的密室打了十几个回合,都没分出高下。
整个房间,被弄得乱七八糟,书架也被打碎,木头和书籍都落了一地。男子刚才的一刀正好要打在那只木盒上,不知怎的长赢想起盒子里的信,心中不忍不愿它就这样和其它东西一般,散得一塌糊涂,于是迎上刀锋,靠着脚下精湛的轻功,把盒子救了下来。
手臂被刀气伤了条长口,不算大事。
用力一抛,把木盒抛出密室,稳稳落在外间桌案上,如同一片火海中唯一获救的生命。
长赢不敢再恋战了,再耽搁,只会把醉凌霄的其他人引来。
值得松口气的是,长赢发现男子并未练就弯刀后面的三式,加上长赢对九引弯刀前七式的熟悉,很快便从男子刀下寻到突破口,逃出房间,飞出门口,不巧又碰上公子矜,此刻坐于轮椅之上,正要进房间,男子回身追了出来,长赢也顾不上其他,一个旋身跳上房檐,飞跃离去。
男子轻功不佳,只得放弃追击。从愤懑中走出来后和公子矜一同又回了房间。
看着密室一片狼藉,公子矜立马急了,手紧抓轮椅手把,手背青筋暴起。
男子见状,将长赢抛上桌案的木盒拿起递给他,公子矜结果忙道谢。男子冷哼一声,说:
“不是我,是刚刚那人给你把宝贝盒子护出来的。”
长赢?
公子矜陷入沉默。
她看了信?
“那女子武功极高,恐怕只有单花间可败她。”男子右眼含恨咬牙道,“若是弯刀后三式我学会了的话就。。。”
公子矜目光一亮。
武功极高?
那么,是否世间再无几人能欺负你了?长赢。
“如今她得知你的身份,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波。”
“无妨。”公子矜面色又复柔和,“反正不过多日,我就要回朝了,不是吗?”
男子轻瞥公子矜一眼,说完一句“没事发生最好”就大步离开。
走远了,房里终于平静了。
公子矜长指摩挲木盒,平和的外表下藏着什么风霜雨雪已经看不出了,他轻启唇角:
“娘。不是孩儿不愿抛下地位荣华,而是事已至此,孩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既然决定回来争,便把应得的算上利息一并争回!
“醉凌霄开张啦!”
园子门口鞭炮大响,锣鼓声天。
众宾客退至两旁,请公子弗率先入园。弗正走近,身后便有小厮跑来说道:
“大皇子,丞相大人来了。”
听说乔弼也到了,公子弗笑着抬头瞧起头顶牌匾上“醉凌霄”三个大字。心中琢磨:醉凌霄啊醉凌霄,全长安的狠角色都来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唱哪出大戏?
接着依次迎进了公子笙、完颜昊、乔弼,众人才得以入场。
几位贵客就坐于二楼雅间,从高处俯瞰戏台,全景一览无余。
台子也不大,一楼也仅容得下百人。坐票售光,其余人也只许下次再来。
长赢回到侯府,匆匆收拾了下伤口,换上小厮打扮,再次混进醉凌霄。毫不引人注意便靠近了公子笙。
笙坐在木椅上,感觉到长赢的气息,静静浅尝下人送上的大红袍,目光落在戏台之上。
“那位瘸腿的公子,是公子矜。”
听着她在身后的回话,笙不觉惊愕。
他是公子矜?
嘉兴之行,笙已知道,长赢在江南之时曾与公子矜有过接触,只是公子矜隐瞒身份只告诉长赢化名“宫谦”。所以他的影卫并不知道宫谦、公子矜,其实就是一个人。
看来,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么,他呢?
昔日聪明才德深蒙君宠的公子矜呢?他认出长赢了吗?
两个人,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又有没有什么不同旁人的情谊呢?
公子笙想着,轻轻搁置茶盏,平静对长赢说:
“以后公子矜的事,你别碰了。”
长赢听到这话虽然不明就里,还是点头答好。接着又跟笙汇报:
“我跟一个人交了手,好像,是关九引以前的徒弟。不知道跟鸿门有没有关系。”
说完,半晌都不见公子笙回话,长赢正纳闷,他的声音又传了来,
“这个人的事,也先别管了。明天流火应该回了,你去找她把苏州的情况说一下,晚上我回阁里,你再见我。”
长赢觉得今天的公子笙有点奇怪,才查到一点线索,居然让她不要碰了。不过又想到,公子笙一直都挺奇怪的,也就放心答了声“好”。
好戏开场了。
从没有过听戏的经验,听说这淮曲之所以取了一个“淮”字,只是因为这曲子来自江淮地区而已。不同于平素歌坊唱曲的清淡,淮曲,是以唱的形式演绎一段段不同的故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传闻唱法是凌霄姑娘自己琢磨出来的,而唱演结合的表现方式则是她的哥哥想到的,于是二人,在江淮地区一夜便红了起来。
今晚这一场戏,名曰《跳黄河》,也是醉凌霄的成名之作。大概讲的就是一位女子等待参军远行的丈夫归来,但家乡恶霸垂涎其美色,三次强抢,前两次尚有家中老母老父庇佑,到后来,年迈的老人被其打死之后,女子再无依靠,为明心志保名节,最终跳下黄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