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百姓兴致勃勃地迎来了醉凌霄。
但这醉凌霄,却是来的静悄悄,没有一点张扬的意思。
班子也只随意建在了城东不甚繁华的地带,整个园子不足绿萼坊一半大小,很是低调。
不过就算再低调,为了一探风姿的人们还是不辞辛苦地涌去了城东。
园子外人满为患,高呼“凌霄姑娘”雅名,望能见上那风靡苏州城的名角儿。
哪知,半个时辰后,只得到园里小厮的传话。
“醉凌霄一路迢迢,今儿才入京,尚需修整一日。故而今日不唱戏,贵客们请待明日。”
百姓们一一散去,凌霄姑娘的面今天怕是见不着了。于是乎许多少爷公子脑子一转,便又结队往绿萼坊方向行去。
说来倒是运气好,这平日不轻易露面的心砚,今儿竟然现身了。正于厅中与乔卿然一桌子人吃酒叙话。
登时从城东过来的人渐渐多了,绿萼坊开始忙活起来。
坊妈妈也不时拍着大腿愁眉苦脸道:“哎哟喂,那个杀千刀的流火啊,好几天没个影子,这些日子坊里都快忙成什么样儿了,她却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罗妈妈,上壶酒!”
听到有人招呼,立马歇了嘴赶紧回话。
“好叻好叻!来了来了!”
“听闻乔公子前些日子得了怪病?”心砚正饮完一盏新酒,站在乔卿然桌对面,细语问道。
“谢姑娘挂碍。确实是怪病,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是急坏了府里的人。可正当乔某还以为再也不能与姑娘相见了,这病,又忽然全好了,实是怪哉。”乔卿然笑着轻摆折扇,扇面作有一幅仙鹤图,十分雅趣。
“总归已经痊愈,心砚放心了。”说着她又端起酒来遥敬乔卿然一杯。
“姑娘如此关心卿然,卿然实在欣喜。”转而又“不过”一声,瞥了眼邻桌的两位认真用菜,丝毫没有看出有一点逛艺坊的兴致的人,尴尬说:“卿然养病期间,听说赵大学士重金欲帮心砚姑娘赎身,是否真有此事?”
心砚浅笑不答。
邻桌二人依然面上认真吃菜喝酒,却私下低声对话。
女子长发低绾,一根玉钗插于其上,春光满面,娴静可爱。
此刻撅着小嘴,小声问:
“相公,怎么办啊?大嫂不会看上的是那个乔卿然罢!”
赵齐睨了眼乔卿然,眼角一斜,嘴一瘪,轻“哼”了声,说:
“怎么可能,要看上也是看上哥哥那样威武不凡的盖世英雄。像他这种小白脸,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手无缚鸡之力,身板跟豆腐似的,不禁摔不禁打的。。。”
“打住!”
赵齐还在数落,就被妻子叫停。娇妻愁着苦脸嘟囔着说:
“你傻啊,这不是把自己一块儿骂了吗?”
赵齐闻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瞠目问:
“我身板有他那么差?”
娇妻咬着筷子,对着他那一张小白脸愣愣点头。
赵齐怒拍桌子,起身一掀墨绿长衫,左脚踩上板凳,指着乔卿然,就道:
“乔大公子!既然你也对心砚姑娘这般有意,便与我比试比试罢!”
卿然先是呆愣片刻,然后在赵齐面前瞧了瞧他身后坐着的学士夫人,才笑着对赵齐说:
“赵大学士,你的娘子尚在此堂中,你就公然要为另一女子大打出手,恐怕,不太合适罢?”
夫人青萝听到这话不但不气不急,还站起身来,替父君赵齐捶了捶肩,柔声说:
“相公,切不可输人输阵。一定要将这些个心砚姑娘身边的胡蜂乱蝶打个落花流水!”
然后又竖起粉拳,坚定道:
“心砚姑娘,是逃不出咱们赵家的手掌心的!”
乔卿然是越听越气,抡起袖子,就冲赵齐扑了过来。同时,身后的狐朋狗友也上前帮忙。厅上赵齐友人反应过来亦不甘示弱一拥而上。顿时间,整个绿萼坊已乱成一锅粥。
心砚被人群挤到边上,瞧着赵齐与妻子青萝跟人东拉西扯的模样,脑子忽然闪过赵修冷肃的脸,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笑了好久才惊觉自己的异样,慢慢冷静下来,在坊里乱七八糟的打骂声和罗妈妈与坊中小厮的劝架声中悄然走开。
公子笙给自己的任务,自己做得到吗?
其实赵修,并不差,甚至非常好,不是吗?
可心里,为什么还是觉得痛呢?
自己如今已年过双十。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在天机阁冰冷无情的摆布中度过,到头来,还能得到恩赐般的归宿,她该满足了,不是吗?
闹了大半个时辰,坊里才安静下来。众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其中赵齐、乔卿然最甚。均在家仆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府。
马车上,赵齐为妻子玉臂上的淤青上药,青萝皱着眉“哎呦”。
赵齐也顾不上自己,忙捧着妻子的伤处,吹着凉气,轻轻安抚道“不疼不疼哈”。
乔卿然大公子却是才叫一个苦。
回了丞相府,本想在父亲那里告上赵齐一状,谁知竟遭乔弼狠狠一番修理。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官拜正三品,兄长又是一品大将军,深受陛下宠信。你惹他干嘛!为一女子便如斯出息,我真真是白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乔卿然听完父亲的话,眼中覆上雾气,颓废顶撞道:
“是。。。是是是,我是畜生。乔家只有姐姐替你长了脸,而我,只会闯祸。。。只会闯祸。。。”
继而推开欲搀扶他的侍从,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了房。
乔弼望着儿子憔悴的背影,心中也有愧意,想唤住儿子,又忍住了口,一甩袖子,叹了声“逆子”也回了书房。
御史大夫崔挚遭人刺杀的事已经让他头疼不已,加之公子弗拿乔樱的隐秘相挟于他,几次三番跟他起了口角,自己又没有想到任何绝佳对策,更不愿被公子弗牵着鼻子走,拿尽自己的好处,实在无暇分身再管那胸无大志的儿子。
拿起手中毫笔,疾书一卷小字,便交亲信送了出去。
月影朦胧,黑风袅袅。
公子笙饮完百里渊端来的小碗血水,便梳洗后躺在了床榻上。
长赢熄了烛灯,就床边的青石地上也躺下休息。
“长赢?”
“嗯?”
“睡不着,你同我讲讲边城罢。”
“边城?嗯。。。从出生开始,我在边城生活了七年多。人们善良友好,牛马不圈,夜不闭户。边城很热,日头比长安大太多。边城也很穷,所以有很多人都渐渐出外工作,慢慢的,边城的人,也很少了。”
“。。。你爹呢?”
“。。。我爹。。。我爹是边城最勇猛的男人。”
“勇猛?”
“是啊。他还是最顽固的人,邻里乡亲都劝他也出去挣钱,可他一点也不愿意。只想。。。只想在家照顾我。。。和。。。和我娘。”
公子笙听到她话中异常的停顿和犹豫,但窗外渗进来的月光照不到她的面容,所以他看不见长赢说话时愤恨的表情。
“那你娘呢?”
问完后,却不见长赢回话。过了好一会子,才听到她翻了个身衣衫摩挲地面的响动,然后是她淡淡的说话声:
“她是个不知足的女人。”
醉凌霄园子里一间简陋屋子此时亮起微微烛光,光将房中男子高大的身影打在墙上。男子打开手中密信细细查看,接着就身旁烛火将密信点燃烧尽,在星星火焰中露出一个狡黠的邪笑。
寅时将至,公子笙起身整装准备前去早朝。
一声细响过后,有密信传到。长赢取下陷入柱上的银镖,打开附带的一卷小纸,看完后不自觉蹙起了眉头,对公子笙道:
“是单花间,暗卫禀告说,她来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