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里的桃花只开不谢,落英缤纷间煞是好看,但却也凄清的很。
空之一族人不过千人,而族地却很辽阔,往往除了族长家里的仆从,其他地方都极难遇见哪怕一名的族人。
桃花林是由魂飞魄散的族人组成的,所以也被不少的族人视为不详之地,自然是更少会有族人往来了。
空撼选择在桃花林里修炼也是这原因之一。
他会被空锲称做“笨男人”并不是不无道理。一书架的剑谱里的剑法他十年里就没学会一个!剑法不会就算了,阵、诀、医,甚至琴棋书画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不是笨是什么?
一套剑法里的某一个动作他可以做得特别到位,或者更好,但只是某一个动作而已,他还是无法使出一套完整的剑法。
空灵在一旁观看时少不了要指点一番,从开始的马步、握剑、挥剑姿势到法诀、阵法的细节,乃至专注度……
只不过,某人貌似一直都没听进去,好像只活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空灵再次步入桃花林,望着那个在铺满花瓣的空地上挥舞着锋利长剑的墨色身影,黯然神伤:“好像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很多时候对自己的话都是言听计从……”
“是师父!徒儿知道了!”
“师父!”
“师父……”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
“风儿……”
“飒——飒——”
一片片飞落到他身旁的花瓣都被他的手中剑削成了两半,凌厉的剑势渐渐缓了下来,最后甚至停下了。他低着头,心间莫名的伤痛好像要溢出来了。
“有没有人曾对你说过,”空灵负手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仰头望着他,眉眼弯弯的笑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那双写满坚毅的眼睛,从来都不会改变。
“……”空撼一怔,即使被黑暗遮蔽了双眼,他也能很清晰的看见她的样子。
你的眼睛更漂亮,他想说。
其实那双与她名字一般的空灵双眸倒映着他的样子,他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自己黑暗中的眼睛……
是谁眼里装着谁,谁又走进了谁的眼?
空撼转身往回走,剑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身后飘落的桃花更显他背影的寂寥。
空灵已经习惯他的不理不睬,表情不变的微笑着站起追了上去,落在她发上、肩上的花瓣随着她的跑动而再次飘落,转眼间,两个同为谪仙般纤尘不染的人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这桃花林。
空锲半垂着眼眸,一动不动的站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的不远处,望着他们逐渐离开视线的身影,仍旧不解:“爱究竟是什么?”
“我觉得你可以挑那些你所喜欢与擅长的东西学,”走到木桥上时,空灵翻身跃上木桥右边的木扶手上,双手平伸开保持平衡,然后踩着两寸宽的木栏跑到空撼的身侧,说出自己观察了十年得出的结论:“剑法都是有创始人的,有创始人就说明剑法是通过摸索而创建出来的,你可以假想成现在并没有什么剑法,而你需要创造出属于你自己的剑法,自己的便是最适合自己的,以此类推,其他的阵、术、诀也都可以自创……换一个办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她说完便轻巧的从木栏上跳了下来,刚好落到空撼的身侧,扬起眉眼弯弯的脸,手负于身后。明明已不是那没长大的少女,她的双手也染满了鲜血,但在他面前,她就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少女姿态尽显。
“……”空撼在空灵跃上木桥栏的时候心便一直提着,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有那么一段时间,忘了她是族里的女战神,把她当成了普通的女子看待。
他奇迹的停了下来,转身看到她明媚的笑颜下隐藏着的那一抹哀伤时,他在心里筑起的高墙便坍塌了:“你……”
“哧——”
他握剑的手松开,剑滑落插在了木板上,他伸手将身前的温香软玉拥进怀里,光洁的下巴抵在她柔顺的发顶上,心在颤动:“我知道了。”
最无法忍受的还是她强颜欢笑时的样子。
不是对她视而不见,而是不敢靠近。
她太强大,他保护不来,更不想被她保护,可是……他还是想靠近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为什么对你那么冷漠,你还是会对我那么好?”
空灵脸上的表情变成了震惊,空撼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习惯了他的沉默,倒不习惯他的回应了。
她靠着他结实温暖的胸膛,扬起唇瓣笑道:“你不回答不就是默认了吗?”她一直都当他在听自己的话,一直都当他在以沉默肯定自己的问题。
所以才会一直笑着陪他?
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左手抚着她后背的秀发,右手抬起她细滑如瓷的下巴,对着她粉嫩的唇瓣吻了下去……
在她怔忪间,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撬开她轻启的贝齿,开始攻城略地。
族人笑他要撼动天地是白日做梦,她却第一个站出来说她相信。
族人笑他是族里千年难出的废物,她却说他只是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他比她,并不差。
族人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却说她自己是倒贴给他的……
无论是什么,她总是第一时间站在他的那一边,替他摆平是非干扰。
情怎么还也还不清,只会还的越多欠的越多……
总是去桃花林修炼的其他原因便是,能与你同赏一片花海,不会被他人打扰,能看到不一样的你,而别人不能。
————
缠绵一吻后,空撼不舍的放开她,抚了抚她绯红的脸颊复又低头,转手提起伫在木桥板上的剑便走了:“我要去闭关了,可能要很久才会出来。”
有空灵在身侧,他极难专注。
这或许是他此生为止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空灵不自觉的抚上还留有他余温的唇瓣,悲喜莫辨:“没关系,我等便是。”
空灵知道,空撼没有修炼到强大得能够撼动天地,是不会出来的。
至少她知道,他也是喜欢着自己的便足够了,等再久又何妨?
空撼消失了,空灵也恢复了十年前能动武就不动文的女战神该有的气魄。
“姐姐……”空锲瞪大了眼睛的看着空灵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批紫垣木、白石板、青砖、红瓦……说是要建房子!
这房子光看占了半个平原的材料量来看……就远不是目前的三室一院那么简单。
空灵刚挽起袖子准备开工,转头看到一旁的空锲吓得不轻的样子后便笑问道:“锲儿,怎么了?”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建……?”空锲说着再次左右望了望四周,确定这块平原上没有第三个人后深吸了口气:“姐姐你别吓我,是不是那个笨男人消失了姐姐你不开心想找事情做来发泄?”
“不是我们两个,”空灵摇头,很认真的说:“是我一个人,我并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再次见到他时,他定会让我们刮目相看,说不定,这里便是他的新住处了……”
“姐姐……”空锲听着她的话,心间悲悯更甚,这么为着一个冷漠的人,值得吗?
不是看不出来两情相悦,但既然相爱又为何不在一起?只是因为他的自卑吗?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
空灵一砖一瓦用心的砌起了他们未来的家。
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水榭花苑……
原本在靠左院墙处的那棵火红枫树被她移栽到了门口,枫叶飘落至门阶与阶前连接的石板路上就如铺就了一块红地毯。
一个月后,战争爆发,空灵于战场上失踪。
发动战争的魔族与空之一族战平,战后,空之一族人满六界的寻找空灵,凭族地内沉睡的灵魂与桃花树的多少,他们可以确信空灵还活着。
……
“姐姐,好久不见,云苏好想你!”
空灵刚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一身鹅黄色衣裙的清丽女子激动的抱住了她,满脸兴奋的喊道。
“你是……?”空灵皱眉,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但却好像似曾相识。
“冼端云!”流云苏看到空灵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凝结,继而转头望向身后厉声斥道:“你怎么治病的!姐姐都被你治失忆了!”
空灵顺着流云苏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逆着光走来的修长身影,身影的主人声音有些抱怨道:“流云苏,你真是越长大越没礼貌,小时候至少还会甜甜的喊一声‘妖王哥哥’,如今……喊全名还不带感情的。”
“……”听着男人的话,空灵对他们的熟悉感更盛,只不过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见过他们。
她最近的记忆停止在混乱的战场上,当时她受伤了,然后一群敌军杀了过来,再然后……眼前就一片黑暗了。
冼端云走到空灵的床边,看到她澄澈眼眸里的惑色时不自觉的撇开头清了清嗓子:“咳,那个,流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空灵偏头:“我姓空,名灵,不姓流。”
流云苏和冼端云:“……”
“我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流云苏趴在床边偏着头,抬眼仔细看着空灵的脸问冼端云。自上次一别便是九百多年,几近千年的别离,他们看见一个长得五分像的人都会错认……
三天前他们两人途经神魔大战的战场,看见了战场中浴血奋战的空灵与风云溪长相极为相近,二话不说便闯进了战场……
“不会的!”冼端云刚开口想说什么,流云苏却开始自说自话了:“一定是你把姐姐治失忆了!”她回身怒指着冼端云没好气道:“她就是姐姐,我不会认错的!”
他们虽然也曾认错过人,但都只是其中一个人认错,另一个人否决,然后他们便继续走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一致的把空灵认成是风云溪。
空灵好笑的看着面前纠结的两人,半坐了起来,恭敬的抱拳道:“你们救了我,来日如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会倾力相助。”
流云苏慌忙摆手,不再想空灵到底是不是风云溪的问题了,“姐姐,救你是应该的,忘记的事还可以再记回来,”因为她认定空灵就是风云溪了!她忽然再次扑上去抱住空灵说:“能见到姐姐真是太好了!”
空灵轻笑着抚了抚流云苏的头,空锲的性格也与流云苏有些相似之处,多个妹妹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你叫云苏?”依稀记得醒来的时候,她自称云苏。
流云苏笑眯着眼睛点头:“嗯,我叫云苏,流云苏!云苏的名字还是姐姐起的呢。”
空灵转头看向一旁墨绿玉冠束发的妖冶男子,他那一身修身的墨绿色长袍更显他身形的挺拔修长,逆光而立的身影已好看得不真实,再加上他俊美脸庞上的那一抹浅笑,仿似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在下冼端云。”接触到空灵的目光,冼端云笑着点了点头,向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又顺带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姓空?莫非你是空之一族人?”
空灵没有隐瞒的点头,从告诉他们她自己的名字时便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冼端云轻皱起剑眉再问:“芳龄几何?”
空灵连想都不用多想便回答:“九百八十七。”
空之一族人对自己的年龄都记得很清楚,毕竟他们本就活不长久。
“姐姐比云苏还小啊!”流云苏惊讶的捂起了嘴,怎么说她自己也已经有一千多岁了。
“……”听到流云苏的话,空灵苦笑不已:“那我喊你姐姐好了。”
“不不不,不用,云苏还是想喊你姐姐。”
冼端云抚起下巴思索,九百八十七离九百九十也仅差三年之隔,说不定期间他们都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那个黑哥哥呢?”流云苏抓起空灵的手问。那可是她姐夫啊!怎么能不关心一下呢!
看到空灵眸底又泛起的惑色,流云苏开始指手画脚的比划着“黑哥哥”的样子:“就是那个从头到脚都一身黑,脸上戴着个黑丝面具的黑哥哥啊,他大概有这么高……”她站起身伸起右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瞥到冼端云,正好:“和他一样高。”
空灵:“……”
让她想起的人就只有空撼了。
那个喜欢穿一身黑衣,喜欢不扎头发,喜欢低着头让墨发遮住整张脸的男人……
后来几天,流云苏讲述了她与冼端云这九百九十年的大致经历,而空灵则与他们说了空之一族的景色。
冼端云在九百年前便已不当妖王了,药谷里的草药该带的带了些便也不再打理了,冼端云这一走,药谷自然也由有主变成了无主。
流云苏倒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陪着冼端云游山玩水……
其实游历的初衷是冼端云被小流云苏喊着“想姐姐”喊烦了,他无奈便带着她去寻姐姐了。
这一寻就是八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