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像是被高处的风景迷得忘了初衷,明明一开始……都是为了你,我最在意的最想守住的,都只是你而已。可是,你都不会知道了……”
萧琬站了起来,那个乱臣贼子又来了。
杨广浮在空中,看着他的爱人与自己渐行渐远。
一阵风吹过,萧琬手指动了动,轻微得像是错觉。
萧琬行至门处,侧过脸来神情冷漠盯着空寂的殿堂:“我会活下去,杨氏一族我会担起来,起码让他们能在乱世下安身立命,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就算是真的有错,也没人有资格可以杀了你,本宫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的。”
洛阳的这个时节宫内的木芙蓉开得极盛,萧琬双手撑在朱红雕拦上,看天上的流云浮浮沉沉,风一吹过,便什么也留不下。
茗儿站在她身后说:“公主还是把这一身素服换了吧,这颜色太素净,衬不上您,奴婢看着不习惯。”萧琬一笑:“不习惯也要习惯,茗儿,如今你叫我穿凤袍金羽裳给谁看呢?”
这么多事经历下来,茗儿也不像当初那样天真懒散,她成熟了许多,不再迷失在曾经的繁华中不可自拔。
茗儿只觉得实在可怜了公主,她何时受过这种罪与屈辱?
“对了,昨日我让宇文化及放你出宫,你……”
“公主!”
萧琬捏住素白衣袖一角:“我如今也不是大隋皇后,也担不起西梁公主的名号,我连自己的以后都保不住了,有何必连累你陪我一起受苦呢?”
“公主,奴婢不怕,奴婢要永远侍奉在公主身边!”茗儿慌忙地说,“奴婢不要离开公主!”
风过微凉,带来一阵异常好闻的冷香,以及一声微不可听的叹息。
她还来得及回头,只觉得身体一软,然后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托住靠在栏杆上,陷入沉重的昏迷之中。
萧琬按耐住不断跳跃的铃铛,“你还是老样子,不习惯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她回身看向来人,微笑着唤道。
“待葬姐姐。”
银霜软纱的衣摆扫过地板,不沾半点灰尘。是啊,这样的人是容不得半点脏污的。
“这种情况下还能保留一颗赤城之心,她也是不易”
萧琬知道她在说茗儿。萧琬转过身指向洛阳宫门,“待葬姐姐,你知道吗?今天那个地方会走出很多人,适龄出宫的宫仆婢女,曾经被大量召进宫却未被皇上宠幸的妃嫔,她们从今天起就自由了。”
“……她们会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然后互相扶持组建一个家,会有一个人能令她们坐在家门口等他晚归,他们可以相守一生,也许富贵不足但安定有余。待葬姐姐,你知道吗,这也是很多年前我的心愿。”花待葬默然不语。
那方素白被她捏紧,“可是……宇文化及,他居然敢杀死杨广。杨广就算对我再不好,他也是我的夫君也是与我共赴白头的人。宇……文……化……及……”萧菀一字一顿,“我从不知道,我有一天居然会如此痛恨一个人,想令其粉身碎骨,不得善终!”
花待葬略略抬眼。
在这时候,她腕上的铃铛浮出丝丝白雾,杨广的魂魄在白雾中渐渐成形。“琬儿,琬儿。”杨广徒劳地唤着,却连伸手触碰面前的人的勇气都没有。
杨广知道,他一生犯下的罪过不少,一定会遭天谴,他不怕身后骂名,不怕后人如何指责或抹黑他,他却没想到,在自己撒手而去后,被留下来的人却担下了他的罪过,萧琬出身尊容无比,西梁对她护宠至极,本人娴雅恬然又自小身居高位,何时需要这般受辱委屈成全?
他想起那日在江都,萧琬在手帖在他冰冷的尸身上,声音无比悲恸地说:
你竟然真的丢下我了。
他竟然……丢下她了。
“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吧……”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半分。”
“谢谢姐姐。”萧琬回头轻笑。
夕阳垂地,芙蓉花上度了一层金黄,放眼望去,宫墙苑宇美不胜收。但终是显得太过苍凉。
“待葬姐姐,你说人真的有来生吗?”萧琬突然问她。
“只有那些今生有未成之心愿的人,才会乞求来生。萧琬,你可是对此生后悔?”
她笑着摇摇头,花待葬望眼空中的杨广,问道:“你心存遗憾,若当真有来生,你想要什么?你又当如何?”
萧琬看向自己身上,这一身衣物许多人都说衬不上她,衣料粗糙,色泽苍白单调。可是她却喜欢这衣服的材质,未经任何增染的素布。
“若当真有来生,我愿生于庶人,无才无貌,淡饭粗茶,不求高位,不求富贵。我爱之人,布衣长于田间,不争不躁,能执我一世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