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云初夏就算再怎么恨他,也不会对他怎样,毕竟连他孤天陨都能看出云初夏对令狐九翎的爱。
但是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他用他对云初夏的纵容,一步一步地将对自己最忠心,最顺从,一切利益为他考虑的令狐九翎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明知云初夏不爱他,还硬是将她留在身边长达六年,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感动她。他不该四年来总是多疑猜忌一心为他的九翎有一天会功高盖主抢走他有的一切。他不该明明听见了令狐九翎惨叫还自欺欺人地贪享和云初夏在一起的片刻时光,错过了救回令狐九翎的最佳时间。
孤天陨一只手打在墙上,直接将墙面轰塌,灰尘四起,惊呆了墙后的众人。
正在给令狐九翎执行梳洗之刑的众人眼见墙面突然塌陷,灰尘中一位身穿绛紫色华袍的英俊男子眼神阴鹜地走了出来,却不知为何满脸泪痕。
“参见城主大人。”见来人是孤天陨,所有的人都连忙下跪低头,诚惶诚恐地看着地面。他们也知道躺在铁板上的这个男子是城主大人的男宠,但是毕竟是城主夫人下的令,又看见城主坐在院子里一丝不动,他们以为城主并不在意曾经的男宠了,这才下的狠手。
孤天陨看着躺在铁板上眼神涣散面目狰狞的令狐九翎,心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对令狐九翎的感情便是利用,但是原来不止,他潜意识里分明是将他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所以才以为自己无论怎么对他恶劣,他都不会离开背叛。
他看见令狐九翎的整个下身和手臂都被磨成了森森白骨,有些地方还带着鲜红的肉丝,而肚子上的肉已经全部被刷烂掉了,肠子和血顺着肚子上被刷出来的洞流到了铁板上,染红了铁板。
铁板旁边的水盆里,浑浊地看不清颜色,里面全是从令狐九翎身上刷下来的肉屑鲜血和油脂,因为放置时间太久,已经微微发黑。
但是孤天陨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怖,也并不觉得恶心,他只是一步一步地靠近令狐九翎,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抚上看见他出现渐渐目光有了些集中的令狐九翎俊美的脸,扯开一抹十分僵硬的微笑,声音都颤抖着:“九翎,九翎,我带你回孤城,好不好?我再也不猜忌你了,好不好?”
“二…二爷…不要看…不要看…”令狐九翎气若游丝地开口,一双狐狸眸半眯上,随着他说话,一口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染上了孤天陨的手。
“好,我不看,我不看。”孤天陨哽咽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阿翎,我啊,一直都是你的二爷,一直都是。”
令狐九翎闻言,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一样,随后眼睛缓缓地闭上,再没有了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阿翎…”孤天陨跪在令狐九翎的尸体边,此刻脆弱得像是一个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的孩子。
他原本总以为无论自己再怎么利用令狐九翎,他也会不离不弃地一直陪在他身边,帮他管理千机阁,将他吩咐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做他的军师陪他运筹帷幄。可是此刻他却知道,从此之后,身边再也没有令狐九翎这个人了。
他竟然是在令狐九翎快死了,才真的是将自己的信任全全交给了他,才幡然悔悟最值得自己信赖的人并不是云初夏,而是令狐九翎,可是一切都错过了,一切都晚了。
“这只妖精根本不需要消灭妖魂,在他修为尽失的时候便注定随着他的死亡,他的魂魄便灰飞烟灭。”被孤天陨轰开的那道墙边,站着那位和云初夏达成协议的老道士,此刻他却十分严肃而充满敬畏地感叹了一句。能为一个凡人做到这样的妖精,算不上是恶妖,就他个人而言很是钦佩这妖精。
云初夏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本以为自己报仇解恨之后会很高兴的,但是现在她的心却沉闷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夏儿,这凉城本就是你云家的,我还给你。你的自由,我也还给你。”良久,孤天陨叹了一口气,“我的爱是给错了方式,你的,也错了。”
他站起身来,反手将一缕幽蓝色的火焰放到令狐九翎的额头,瞬间一股同色的大火便席卷了令狐九翎的整个残破不堪的尸体。
“其实你恨的人应该是我,如今躺在这里的人,也应该是我。”没人说话,孤天陨的唇角满是苦涩,眼睛红得如同一头受伤的猛兽。
他掏出怀中那块龙形玉佩,眼中充满柔和地轻抚了一下,然后朝着云初夏身后的赫林扔去。待赫林一脸错愕地接住龙形玉佩,孤天陨才淡淡地笑了,转身踏上被蓝色的幽冥之火覆盖的铁板。
众人仿佛都被定身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就那么看着幽冥之火包裹住了二人,再看不见一点影子。
“九翎!”天空传来撕心裂肺地一道女音,众人才被惊得回神,抬头望向天上。
只见一位身穿灰色长裙的女子直直地向冥火方向冲了一下,一张略显英气的脸上满是惊怒。
随后而来的是一位衣袂飘飘的白裙广袖女子,一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眼里,那张容颜上平静无波,但是她那双清幽的绿瞳中却是炽烈得谁也不敢与她对视。
九翎死了,她们终究还是来晚了。
令狐知倦迈着优雅而高贵的步子走近道士和云初夏,那道士冷汗直冒,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说话都不利落了:“参见…参见上仙大人。”
他的师兄弟们都是惹了些什么乱子啊,怎么连令狐家都惹上了!
凡人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修仙之人都是一辈一辈地将五百年前的那个故事和令狐仙子的名字传说下来的啊,眼前这位上仙那一身风骨分明就是传说中敢和比干上仙叫板,比干上仙还拿她没有办法的令狐仙子啊。
令狐知倦却任由他跪着,径直站在了云初夏的面前。
云初夏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一时间呼吸都几乎停住了。她以为她已经算是绝美,今日却发现无论是容貌还是风姿,她连眼前女子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不由得一阵自卑。这便是仙子吧?
“你是云初夏?”令狐知倦开口,声音疏离而冷然。
云初夏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只见令狐知倦在她承认之后,抬起右手便点在了云初夏的额头上。
“汝,魂飞魄散。”令狐知倦淡淡的言语在云初夏的耳边仿佛炸起了一道响雷,就在云初夏惊恐的眼里,她的身子在令狐知倦手指尖的白光中渐渐消散成粉末。
那道士见此,身子因为恐惧而抖了抖,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令狐知倦这才看向了跪着的道士,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令狐仙子,我们是受凉城前城主云溪念的吩咐才来收妖的,不知那位公子原来是令狐家的人,对不起,对不起。”道士抡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色惶恐地向令狐知倦解释道,同时将云溪念写给他们的信拿出来交给了令狐知倦。
令狐知倦接过道士双手奉上的信,淡淡地说道:“走吧。”
那道士闻言,知道令狐知倦不再追究,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爬起来就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去。
也不知令狐知倦用了什么方法,却只见她手轻轻一扬,一股火焰就包裹住了信,在她手中熊熊燃烧起来,就在这同时,赫林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废院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凄厉的惨叫,随后一个浑身冒火的人便冲了出来。
看那身材,赫然就是云溪念!
“散了吧。”令狐知倦见此,将信一挥,那封信连同云溪念一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桫椤革舞满脸泪痕地来到令狐知倦身边,双手染满了血,脸上余怒未平。赫林看见铁板旁边的几个行刑者死状惨烈。
不知那桫椤革舞伏在令狐知倦的耳边给令狐知倦说了句什么,令狐知倦回头淡淡地瞟了赫林一眼,随后望着已经快要熄灭的幽冥之火,左手往那方向一伸,一块漆黑的牌子就被她抓在了手中。
随后她看也不看一眼便扔给了赫林,淡淡地说:“将他们葬了吧。”
赫林下意识接过牌子,却只见那牌子竟是孤天陨的兵符。再抬首,那两个少女已不见了任何踪迹。
林子里,令狐知倦斜倚在树枝上,眼神望着远方,静谧无声。
“家主大人,接下来我们去找白衣吗?九翎…九翎说有人曾在缙云山看见过疑是文胥大人的少年。”桫椤革舞在树下仰着头,低沉着声音问令狐知倦,她知道家主是在自责没能救下九翎,只是她又何尝不是自责?
如果,如果当时她能拼命和九翎战上一战,是不是九翎就会看在她的份上不那么傻?
“恩。”令狐知倦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桫椤,你说,如果我当初不派九翎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连他的魂魄都保不下来?如果我不闭关,是不是就可以早一些阻止他?”令狐知倦难得向桫椤革舞发问,眼中一片迷茫之色。
虽然她与九翎接触得不多,但也知道九翎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如今就这么离开了,连魂魄也没能留下,也不知道最后的他是欣慰还是惋惜。
桫椤革舞摇了摇头,朝着低下头望向她的令狐知倦苦笑:“家主大人,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因为命运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